研究鲁迅,公认搞得最好的是日本的竹内好,或者说“竹内鲁迅”。
竹内好在1943年他34岁那年写了本小册子,名字就叫《鲁迅》,1986年被翻译成中文,总共才179页,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实在是平淡无奇。快20年了,中文学界对竹内好的了解就是这本《鲁迅》,直到有了现在这本《近代的超克》。
竹内好的全集共有17卷,我们现在至少也有1卷了。这本选集以《鲁迅》开头,以“近代的超克”一文结尾,前者是竹内在中国的第一本书书名,后者是第二本书的书名,倒也代表了竹内思想的两种张现方式,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政治与文学”的紧张。
竹内好是个“文学研究者”,但从很多角度来看,他似乎都算不上一个好的文学研究者。他对鲁迅生平资料的收集不见得非常完备,书后所附不过是个简明年谱。更重要的是,他竟然自己承认,“老实说,《故事新编》我是看不懂的。”看不懂也算了,他竟然还接着说,“我想(《故事新编》)恐怕是不足取的,是画蛇添足。”比起我们那么多“鲁学”专家,竹内好连《故事新编》都看不懂,还能被称作“竹内鲁迅”?
这一点都不奇怪。竹内为《鲁迅》写的附录叫“作为思想家的鲁迅”,看不懂《故事新编》跟能否把握鲁迅的“思想”没有必然联系。而且,根据竹内好的分析,鲁迅的“核心思想”就是挣扎、抵抗、否定、拒斥。他在写鲁迅,其实就是在写自己,写二战时期日本知识分子兴奋、迷惘、困惑、紧张的复杂情感。他在1943年年底就作为文化兵参战来到中国,投入到战争第一线,他几乎是把《鲁迅》作为自己的遗书来写的了。
他说鲁迅的思想根源就是佛教中称为“无”的东西,只有具备这个本源性的自觉,才有了民族主义者鲁迅、爱国主义者鲁迅,这些都不过是词语而已。鲁迅始终投身于中国文化启蒙,始终战斗在第一线,却也始终保持着自我否定和批判,即所谓“启蒙主义者和坚定文学家的内在紧张”,是一种投入黑暗再自我否定的姿态,是一种自杀性爆炸的决心。竹内好无法理解《故事新编》,却完全能够体会这重内在的紧张甚至是分裂,“呈现在我们面前的鲁迅,归根结底是个启蒙者,无论怎么说,都是个启蒙者,而且是个优秀的启蒙者”。
竹内好只是通过鲁迅来了解自己。我们阅读竹内的鲁迅,是为了鲁迅还是为了竹内,抑或也是为了了解自己?这是我们在读书前应该反复思考的。竹内是带着“近代的超克”这个问题来进入鲁迅的,我们的问题是什么?
“近代的超克”,这个词组似乎非常别扭,转换成英文再进入汉语语境,就成了我们非常熟悉的“超越/克服现代性”。一部日本的近代/现代史是非常壮观的,从黑船事件国门开放,到明治维新,再到甲午,日俄两次大战后的崛起,最后是二战的失败,这一系列事件构成日本一代知识分子的复杂的情结。如何面对中国的衰落和西方的冲击?如何抵制西方的殖民同时在亚洲扩张?如何唤起民族精神却不得不面对“八一五国耻”?总之,就是如何去面对这吊诡的“近代的超克”。
所以竹内是矛盾的。他在二战失败以后拒绝简单地检讨1940年代高涨的精神,拒绝简单化的和平主义姿态,拒绝“在零和一百之间作出选择”,这一切都使得他声名狼藉,也使《近代的超克》一文暴得大名。他的骨子里的耿介真与鲁迅一模一样。
鲁迅死了,中国文坛就突然统一了,完全统一了。鲁迅实在是个异类,不管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鲁迅一直自我放逐,拒绝任何派别的拉拢,孤独地在困顿中挣扎,无法解脱。他骂遍所有人,却得到了所有人的敬重,盖上了“民族魂”的大旗,这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事情。竹内也跟鲁迅一样,一直没有融入大学体制,过着所谓边缘人的日子,不仅是社会身份上的边缘,更重要的是思想上的边缘。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竹内也好,鲁迅也罢,他们始终在“挣扎”。
《近代的超克》 竹内好/著 孙歌/编 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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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文化频道:彭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