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批评中国作家没有思想,这本是千古善事,成为文坛一景,也是势在必然。只可惜批评者本人亦无思想,以无思想而批评无思想,极类夏虫语冰,太监说性,无怪乎引得嘘声一片,风景是有了,只落得个一景不如一景。其大标题下是“中国作家为什么没有思想”,然而自己在文中却扛不动思想来论理,只谈些学历和经历,或者是抄一些“价值观”、“反生命”一类的术语,已是贻笑大方。
批评则批评矣,但请莫道学历,莫论经历,扛不动思想无妨,因为中国的学府和学界沾染了太多的官气、匪气和酸气,无论博士与否,谁也无奈。没想到,中国文学界在“下体秀”、“少年秀”之后,又被操弄出“博士秀”。在文化的盲区,盲人习惯了黑暗,那就不必摸象,继续修炼则已,可有人偏偏要出来献丑。
如果以作家的学历作为批评的论据,那不仅仅是现代人要发笑,世界上好多已经去世的文学巨匠也要被气活的。莫泊桑二十岁时应征入伍,退伍后一直做着小职员;马克·吐温十二岁时就被迫自谋生路,当过学徒、报纸投递员、排字工、矿工等;欧·亨利十五岁时就开始当学徒、牧羊人、会计员等;卡夫卡的专业是法学;契诃夫和鲁迅的专业是医学……因为作家所不同于学究的区别在于,他们靠的是灵性和颖悟,他们的许多拥有是独享的,而不像学术研究是资源共享,更不能依靠时间和钻研,远非拆散几本线装书,或者翻腾几下西洋果所能比的。有此同感者不乏其人。小说家塞万提斯在谈到掌握语言时说:“一句蠢话可以用拉丁语说,也可以用西班牙语说。”思想家蒙田则说:“存在着两种不同类型的无知,粗浅的无知存在于知识之前,博学的无知存在于知识之后。”他还说:“我们应该考查谁学得更好,而不是考查谁学得更多。”教育家爱默生就大学教育说:“学院憎恨天才,正像修道院憎恨圣徒。”
不过回过头来,中国作家的好作品也确实少得可怜,小东西有时还能残喘几年,大部头极少有五年以后读起来还津津有味的。那么,每年的那么多获奖作品又作何解释呢?那么多美妙绝伦的评论又作何解释呢?每年的《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选了多少好小说呢,还给栏目起了那么好听的名字,什么“精彩阅读”啊,“第一阅读”啊,往往还附有高妙的评语。可一年以后呢,三年五年以后呢?搁书店里三折还没人买!曾经受到那般漂亮而绝世超尘评价的作品,为什么眨眼就变成一堆垃圾了呢?
掌握纸质文学媒体的既有资深编辑,又有领国家工资、有国家给予的职称的文化官员,也可能是知名作家,而搞评奖和评论的大体上还是这样一批人,长久以往,便形成了一种规矩:发在某些刊物上的作品,常常也就是备受推崇、极易得奖的作品。这样做的好处自然是,既维护了刊物的权威,又维护了评奖者的权威。这在文艺界是一种普遍现象,只是没有歌词界、作曲界、晚会界那么黑罢了。当然这背后隐藏着老一辈的一种困境:所谓矮子里面拔高个,无论如何,总不能不出刊吧?总不能不评奖吧?
其实年轻人也有自己的无奈之处,有些前辈总是喜欢画地为牢,肥水内流,居功不退,有的年轻人才会出此下策,出现一些可笑的举动。比如,有个年轻博士在接受采访时曾经谈到:“贾平凹、余秋雨各有很不错的作品传世,鲁迅、巴金、金庸、莫言、王朔、摩罗、李建军也都有他们值得尊敬的成就。”读者一看就乐了,有这么排序的吗?居然把自己的几位年轻朋友排在“大名家”后头,真是悲哀之举。不信,请看看这几年出名的年轻人,女的靠什么出名,摆在我们面前的作品,因为没穿裤子,所以一目了然,至于背后是怎么搞的,不得而知;男的,除了几个是学生(请注意:学生是另外一个卖点)外,如果身份是社会人,几乎全是靠所谓“酷评”才成名,比如王彬彬(二王之争)、余杰(二余之争)、葛红兵(悼词)、朱文和韩东(断裂)、蒋泥等几位博士(作家批判书)。细想想,他们实在是没办法啊。
真希望有些志得意满的作家们回头看看,什么才是有思想、有影响的作品:《汤姆叔叔的小屋》的作者斯托夫人被林肯称为“引发了一场战争的小妇人”,《百年孤独》完美地描述了人类“儿童状态”对于恐怖与无助的自我意识,《战争与和平》对于人类共同苦难的探究至今无出其右者,西方现代派作品曾经让中国作家群体疯狂模仿……而在我们这里,说句不中听的话,真是时无英雄,竖子成名(特别声明:不是每一个竖子都成名,也不是每一个名家都是竖子)。这是一千六百多年前的阮籍面对刘项争锋的古战场,摇头发出的幽叹。一千六百多年过去了,时世何其相似!
如此混乱局面恰是由思想矮化引起的。挺拔的竹林从来不互相纠缠,乱长的蔓草则总是在吵吵闹闹。这种现象是很值得好好玩味一番、细细梳理一通的。
( 责任编辑:文化频道:彭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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