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弗里德曼先生，你作为新自由主义的思想先驱长期以来是一个辉煌的胜利者。但是现在你的老对手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在世贸大楼的废墟中现身了。越来越多的政府启动了耗费几十亿的计划来支持它们受到冲击的经济。这使你感到生气吗？
弗：争取这种国家开支计划是一个馊主意，决不值得提倡，而且是完全不必要的。凯恩斯又一次受到重视，闸门大开了，政府受到巨大的压力，要它们出钱。从九月十一日以来气氛已经完全改变，这样说是不错的。
记：许多航空公司濒临破产，保险公司要付出几十亿赔款。必须向受到恐吓的人民提供反生物武器的药品。国家在这种危机时期出面干预难道不是明智的吗？
弗：让我们用现实主义的态度来观察一下「九·一一」事件所造成的损害。毫无疑问，我们比原来穷了。两座巨型建筑被毁掉了，清理废墟和重建要花许多钱。但这不能成为要政府增加支出的理由。相反，和每一个公民一样，政府现在也要节约。
记：你这样说是不是低估了政策的心理因素？人们要求一个强国家。
弗：他们所要求的是一个强领导。军队必须强大，而不是政府机构。任务是要打好一场战争，而不是为航空工业或保险公司承担责任。
记：政府采取这些措施是为了消除对一次世界经济危机的恐惧。连《纽约时报》都在世贸大楼受到袭击以后把消费称为爱国的义务，并且鼓动它的读者们上购物中心去为美国而购买。难道政府应当袖手旁观吗？
弗：这真是拿人们的恐惧开玩笑。正确的说法是，我们在二○○○年底、二○○一年初已经处於衰退之中。我认为这次衰退将在二○○二年第一季度或第二季度结束。当然，恐怖分子的冲击加速了下降的劲头--这一情况现在却成了国家干预的借口。但是增加国家开支不会使经济趋於稳定，这是我们根据经验已经知道的。政治家援引凯恩斯只不过是寻找借口，好为他们自己的利益增加支出。要知道立法者干的是这种事：他们是在花别人的钱。问题始终只是在於：人们是否允许他们这样做？「九·一一」事件所造成的麻烦再一次使政府花钱成为社会可以接受的事情。
记：乔治·布什是又一个入主白宫的保守主义者，他大手大脚地花钱。你是否对共和党人感到失望了？
弗：当然不会，我喜欢布什，我投票选他，我认为总的说来他干得不错。他毕竟也只是一个政治家，他受到强大的压力。他的减税政策当然不会促进经济景气。这一政策和大多数财政政策措施一样，是过分短视的。不过共和党人至少是愿意减税的。大家都知道，我是在任何时候，以一切形式，根据种种理由为减税辩护的--目的只有一个：压缩国家开支。
记：在你看来，挽救航空公司是不明智的吗？
弗：航空管理局迫使各航空公司好多天停止飞行。必须为这种停飞对它们作出赔偿，但有十亿美元用在这方面就够了，不需要政府已经批准的那一百五十亿。现在还无法看清楚它们除此以外还会得到什麽。
记：许多航空公司会破产的。
弗：那又怎麽样呢？让这些航空公司安安静静地破产去好了。私人企业是受赢利和亏损制度支配的。亏损几乎比赢利还要重要。
记：你出於对资本主义学说纯洁性的偏爱，宁愿让美国的交通瘫痪吗？
弗：究竟会发生什麽情况呢？一切物质价值仍旧存在着：飞机、空港、乘客。公司尽管申报破产，却仍旧可以继续运行。惟一会发生的情况是由一批人支配换成另一批人支配。股东会有损失，新的所有主会获利。很可能会用好的管理替代坏的管理，这反过来又会加强航空工业。这正是这个制度的美好之处：获得利润的必要性迫使钱流入最有效率的人们手中。
记：在安全问题上各航空公司已表明是不很有效的。现在国家是否应当接管对机场的控制？
弗：我认为这样做会犯一个大错误。与任何一个政治家相比，航空公司都远为更加关心自己飞机不致损失。各公司应当为自己对安全的需要自己付钱。这可不是国家的事。
记：你总是主张国家退出经济，但是现在政府正在兴致勃勃地为保险公司担保，给能源企业提供燃料--这一切都是国家安全必须的吗？
弗：当然不是。但是只要金库的门打开，就一定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现在每一个人都想分一杯羹，谁如果有足够的院外游说力量，也就会得到。这些物资都会当作恐怖分子袭击的后续费用来向人民报账。
记：你所阐发的经济自由主义允许国家在涉及国家安全的情况下进行干预。这一期间是否已出现这种形势？
弗：我们的军队是为进行反对别的国家的战争而建立的。与此相比，反对恐怖主义分子的进军只需投入有限的兵力。凭现行预算来支付这笔费用应当是不费劲的，正如在科索沃的投入一样。确实没有理由增加军费支出。但是我们知道，战争是政府的朋友。战争时期政府的权力会加强，它会更多地干涉经济。
记：为什麽你对被选举出来的国会议员抱有很强的不信任呢？
弗：政府办很多好事，政治家也和企业家一样聪明。他们也不是特别坏的人。人们从来不会出於恶意而干坏事，而总是出於好意。甚至恐怖分子也认为自己是在干善事。由此可见，研究人们的意图丝毫无济於事。重要的是什麽力量推动他们。我们的政治家所受到的推动力与企业家所受到的不一样。他们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而是别人的钱。相反，企业家是受经营业绩约束的--市场拥有正确的推动力......
记：......并且产生像网络泡沫之类的狡诈的东西。
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完美无缺的。差别在於，如果政府参与了网络泡沫，它就永远不会破裂。它会无穷无尽地得到补贴。
记：你为什麽对市场无限地信任呢？
弗：因为在市场上，人们只有在对别人有用时才能成功。人是怎麽赚钱的？他提供了其他人所需要的产品......
记：......并且从利润中只给制造这些产品的工人尽可能少的一部分。根据(美国)经济研究所的一篇研究论文，美国百分之二十九的有幼小子女的家庭收入不足以勉强过得上有保障的生活。这种情况在世界上最富的国家难道是可以允许的吗？
弗：我并不知道这篇论文。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这百分之二十九的家庭比占世界人口百分之九十的家庭的收入还要高。你所说的「生活工资」(指足够购买生活必需品的工资)是主观性的。什麽叫适当的收入？是指与一个雇员实际上的价值相适应，也就是说与他当时的生产率有多高相适应。如果这能用一项简单的法律来规定，那麽为什麽要求这麽低？如果这只需要一项简单的法律，那麽为什麽不提出最低工资一百美元的要求？
记：你是在讽刺。让每天劳动八到十小时的人能用他的工资维持一家人的衣食住行，这难道真是要求太高吗？
弗：我不是在讽刺。但是这种僵硬的法律不会提高工资，却会造成更多的失业。你在德国能最好地看到这种情况。在德国几乎不能解雇人，因此能雇用的人也很少。
记：你对政治家是很不信任的，你难道对康采恩也没有一点不信任吗？
弗：当然有！工商业人士是自由社会的敌人，每一家企业对政府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危险。归根到底它们要滥用政府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你知道航空公司为什麽能得到这麽多钱？因为它们的院外游说集团慷慨地支持华盛顿的政治家。我之所以主张精简的较弱的政府，以便削减康采恩的权力，也是出於这个原因。
记：现在听起来你几乎像是一个全球化反对者了。你是否最终会理解这个运动呢？
弗：可别这样说。这个运动涉及这麽多不同的思想，而且都是完全不合情理的。在那里示威的不是全球化的受害者，而主要是处境很好的中产阶级子弟。他们想开开心，而且也出得起钱。这纯粹是一个开玩笑的运动。【殷叙彝摘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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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悲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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