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内的时候,笔者曾听说过这样一件事,一位名人回国后到母校小学访问,小学老师安排孩子们表演节目以示欢迎,孩子们认真连声称呼“爷爷”,天真的童声引起了不大不小的反响。在华人文化中,孩子见了任何一个老人,叫声“爷爷”都是礼貌,被质疑的是天真孩子的表达,是不是有了大人意愿和操演的生硬痕迹。我从这一声“爷爷”里,却联想到了我们和官员之间的关系。
我们的文化重视家庭伦理,就是家族内人与人之间的上下尊卑秩序。这种伦理从父母兄弟小家庭,一圈一圈地扩大,覆盖了整个社会。我们从小懂得,和人打交道,要知道名分,要区分尊卑,不好乱了上下关系,否则就不成体统。称呼、语言、礼仪乃至办事的规矩,处理问题的原则都是如此。这是西方人学习我们的语言和文化时最困难的一部分。
精彩的是,我们这种社会伦理秩序,常常套用家庭和家族内的伦理规则,大家觉得这样做比较“亲近”。我们从小就学会根据陌生人的年龄相貌,判断应该称呼“爷爷”、“叔叔”,还是“哥哥”。小时候听到的最多训斥是,“大人说话,小孩子怎么可以还嘴?”当年下乡插队务农,村子里不管什么人,不是“大爷”,就是“大叔”“大婶”,要不就得称呼官衔。直呼其名、叫小名外号的,肯定是同辈或低辈的年龄。称呼决定了你必须采取的态度,也规定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这种家族伦理关系外延的典型,就是旧时把县官称之为“父母官”,基层政府官员和民众的关系是一家之父母与家人的关系。这一称呼里蕴含的意味是,孩子应该服从父母,父母应该照管孩子。孩子是被动的,父母则有责任的负担。搞好了是家长的功劳,搞不好是家长的过失,下面的人既没有权利,也就没有了责任。所以,我们的文化中有“养活了百姓”这种非常奇怪的说法。同样,百姓的一切问题也理所当然推给官员,谁让你是“父母官”!下级服从上级,群众服从领导,我们从小就学习这种观念,就像那些天真的小学生一样。
官员们在百姓面前的长辈位置非常不利于法治和公民社会的形成。父母官之父母意味,毒化了官员和民众的平等地位。主权在民、社会契约、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政府必须接受民众的监督,诸如此类现代社会的基本政治观念,在我们的文化中是欠缺的。这样的情况和我们把传统文化的长幼伦理观,轻易扩展到官民之间,不能说没有关系。
不过,在我们的文化里现代文明转型得比较好的地方,你就会发现官员辈分下降的现象。虽然出于文化习惯,还是经常会把官员当家里人,可是叫起来却成了平辈,称兄道弟,阿三阿四,不再有面对父母的毕恭毕敬。
西方文化没有这样的问题。你无法想象里根总统给人叫成“爷爷”,普京总统给叫成“大叔”。既然平等,民众有权监督政府,一个毛头小伙当面质询总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们有我们的传统文化,我们的传统有其优越之处,但是传统的“官在上,民在下”的尊卑秩序,那种把官员当家长的家族式伦理,严严实实地堵住了现代公民社会的道路,堵住了我们每个人之公民人格的形成。所以,以后我们见了名人高官,能不能把他们的辈分降低一点,降到和我们同辈,平等相待。这样,在官员面前,我们就不再需要像小辈一样恭恭敬敬,而可以挺胸抬头,担负起做一个公民的责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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