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都市报》征文，有个主题是"浅谈马屁术"。看过两期"论马屁"专版，发现所谈问题多限于"术"而无"类"，这是个很大的疏漏。其实马屁不但有"术"，还有"类"，就是类型之别。我们知道，分类是一切科学研究的基础，所以要谈马屁，只谈马屁术，不谈马屁的分类是不够的。

　　这世间的马屁，就其产生的一般情形看，我以为大体可分为三类。一是防御型马屁，二是进攻型马屁，三是互助型马屁。

　　防御型马屁：是指如果人们不拍某些有权有势者的马屁，就可能受到威胁。小店主遇到吃霸王饭的，不敢要钱，还要陪笑脸，甚至恭祝"您老胃口大开"；百姓被官轿撞翻，不要作索赔之想，而要自称小的眼瞎，冒犯了大人天威；赵高指鹿为马，众皆附之；还有什么"臣罪当诛"、"谢不杀之恩"等等均可归为此类。

　　防御型马屁或是花钱消灾，或是忍辱自辱以避祸，多少可以体谅。此外防御型马屁由于多出被动，所以这类马屁的技术都比较粗糙，而且较易识别。

　　进攻型马屁：是指主动以物质或精神的方式向权势者献媚。进攻型马屁通常是人们议论最多的一种。这种马屁不但技巧繁多复杂，还会不断推陈出新。进攻型马屁，既有像"忠字舞"、"万寿无疆"那么明显肉麻、为害剧烈的。也有"强烈抗议"某领导忘我工作，不爱惜身体这么恶心的。历史上还有科学家为迎合上意，竟证明亩产十万斤是可能的，却从不曾为成千万的人饿死表示过一点歉意，更不用说有负罪感。

　　一般而言，进攻形马屁通常比较隐蔽，不露痕迹。如写就一篇文章，明明很简单的字却故意写错，目的是方便领导审阅时能"指正"出来，以显示领导英明。据说纪晓岚主持四库全书的编纂就干过这样的事，其实皇帝老儿通常并不英明，许多错误看不出来，却又"钦命定稿"，结果四库全书中就留下不少低级的文字错误。

　　说起这纪晓岚，通观古今，堪称才子型"精神行贿"的第一流高手。用汉代枚乘的话说，就是第一流"文娼"。乾隆50岁时，他献联："四万里皇图，伊古以来，从无一朝一统四万里；五十年圣寿，自今而后，尚有九千九百五十年。"

　　乾隆80大寿时正好登基满55年，他又献："八千为春，八千为秋，八方向化，八风和庆，圣寿八旬逢八月；五数合天，五数合地，五世同堂，五福备至，嵩期五十有五年。"

　　拍马屁，过去多指的是"精神行贿"。但今天的拍马术，越来越风行物质手段。80 年代末曾有报道，官场腐败又添新品种，有些行贿者为了让受贿者象拿得心里踏实，在送钱送物之外，又"发明"了送价格昂贵的名人字画的新法。这种办法对那些嗜好附庸风雅的贪官污吏来说，更是个天衣无缝的安全办法。如果被行贿对象本身又喜欢题字作画，就更好办了，只要高价收购他的"墨宝"就行。

　　说起这种物质兼精神的双重行贿，倒也是古已有之，不过也确实是于今为烈了。

　　互助型马屁：多见于文化界。曹丕曾说："文人相轻，自古而然"。这在历史上固然可以找出许多实例；但自古以来，文人相互吹捧也有众多醒目的事实。文人相互吹捧是一种非常独特的马屁，它以无原则的相互吹捧为主要特征，其目的是为了礼尚往来，投桃报李。互助型马屁虽然过去常见于文人圈，八十年代以后它又在娱乐演义圈迅速蔓延，对此已有很多人著文加以痛讽。不过，我以为最值得关注的是互助型马屁最近几年在新闻界也成了不小的气候。

　　互助型马屁的另一个重要特征是，相互吹捧者在地位上一般没有太大差别，这些人能够走到一起，主要是因为臭味相投的阴暗心理；另一个主要特征是，他们各自都拥有一定范围的话语权（如版面、频道）。这些人都明白互相帮衬要比互相拆台有利得多，也比自吹自擂的效果显著得多。用话语互吹互捧的另一个巨大优点是它无比廉价，堪称一本万利。也因如此，我以为互助型马屁对作为"社会公器"——传播媒介的公正客观性的损害，要比传媒间出于各自的私利考虑而相互攻击更隐蔽也更剧烈。

　　马屁的本质是媚权，它就像媚俗一样，都是人类现实的生存境况。给马屁分类的目的当然在于希望能找到有效的办法来防止盛行的马屁之风对社会空气的毒化。虽然马屁就像城市的大气污染一样并不好治，但就像治理城市大气的污染源的前提是必然对污染源进行分类一样，给马屁分类也理当有助于我们认识到，如果我们真正能严厉地打击恶霸，如果我们真正能依法治国，如果我们真正能削弱官本位制度，才有可能有效减少马屁的排放量，至少是有效地防止防御型马屁的排放量。当然就实际情况而言，我们现在的期望还不能过高，现在能减少防御型马屁也很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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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刊于《南方都市报》

　　附：经典马屁四则

　　一、　美国总统林肯在家中擦鞋，恰被一来访高官撞见，他惊讶地问：总统先生，你经常擦皮鞋吗？林肯说："是啊，你经常擦谁的皮鞋呢？"

　　二、洪武初年，朱元璋微服私访，遇一秀才，决定用对联考他一考，便出上联：千里为重，重水重山重庆府。秀才心知对方有来头，猜是皇帝，便对：一人为大，大邦大国大明君。秀才为此得了个安察使。

　　三、清人王士祯为康熙年间文坛泰斗，曾多次担任主考官，名望极高。趋炎者比比，钱伯世有拍马联道：尚书天北斗，司寇鲁东家。以北斗星与孔子比拟王，吹得实在过头脑。其后因写诗拍年羹尧的马屁而惹祸，年被治罪杀死，他也被治罪。

　　四、明邱南镇为求升迁而献宰相张居正联：日月并明，万国仰大明一辈子；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

(责任编辑：悲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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