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前总统特别助理包道格：中美关系可能会不好

包道格

    文/搜狐国际 尤乙同

　　21世纪的今日，拿破仑口中“沉睡的狮子”已经醒来，逐渐成为亚太地区的“明日之星”。然而，正如奥根斯基所言，崛起国永远是霸权国的“眼中钉”。美国这只雄鹰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每一个潜在的挑战者，其中包括中国这只醒来后“让世界发抖”的雄狮。

　　中美关系跌宕起伏，波谲云诡。从20世纪90年代的“海湾危机”、“南联盟大使馆被炸”到如今的“网络黑客”、“南海问题”、“TPP遏制中国论”以至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中美之间的明争暗斗仿佛从未休止。

　　10月19日，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副会长、美国前总统特别助理、国安会亚太事务资深主任包道格（Douglas H. Paal）应邀前往北京大学参加主题为“建立亚太安全架构：全球与地区视角”的北阁对话，并于会后接受了搜狐国际的独家专访，对“TPP遏制中国论”，“亚太再平衡战略”，“日本新安保法”以及“2016年台湾大选”等问题进行了深入解读。

　　1991年到1993年间，包道格担任老布什总统的国安会特别助理兼亚太事务资深主任，是国安会内掌管亚太事务的最高层官员，直接参与对亚太事务的决策。在克林顿时期，包道格仍然对美国政府亚太政策有具体而直接的影响力。2002年到2005年，他出任小布什政府的美国在台协会（AIT）台北办事处处长。

　　在采访的最后，当记者问道：“你认为中美关系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包道格回答说，他并不这样认为。他说：“我没说战争，也没说冷战，我只是说关系可能会不好。也许会有摩擦，会有争端。但两国都在努力寻求解决的途径。”

　　TPP与“亚太再平衡战略”：并非为遏制中国

　　搜狐国际：最近TPP是个非常热门的话题。我看到很多媒体报道说TPP的目的是扩大美国在亚洲及世界的影响力，从而遏制崛起的中国。您如何看待这一观点？

　　包道格：这个说法确实很流行，但我并不认同。TPP是由新加坡，新西兰，智利和文莱发起的。2008年他们邀请美国加入谈判，布什总统同意加入。到后期，成员国才逐渐发展为现在的12个。这个协议将提升就业率，促进贸易，带动经济增长，从而缓解美国，乃至亚太地区低迷的经济走势。这根本就不是用来遏制中国的。

　　搜狐国际：美国欢迎中国加入TPP吗？

　　包道格：这是一个开放的谈判，不是由美国来决定中国可否加入。如果中国申请加入，TPP所有成员国就会按照程序进行商讨，最终做出决定。我要强调的是，TPP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的。

　　搜狐国际：目前对于TPP最大的争议就是它对发展中国家不太公平。这也是中国当初没有申请加入的原因。

　　包道格：每项贸易协定成立之初，都会有人说这个协定不公平。因为加入一项贸易协定意味着你要开放国门，与其他地区竞争。同时还要对本国的经济政策作出适当的调整。2003年前，中国曾预测说，加入WTO会引发贸易战。但事实上，中国入世之后，吸纳了巨额投资，极大地促进了经济发展。目前来说，整个世界经济萎靡，无论是美国还是中国，经济都不好。我们需要一项措施来推动全球经济向更积极的方向前进。吸纳越南，马来西亚等国加入TPP将极大地助力经济增长。他们的社会制度，政策与西方发达国家确实存在差异，因此加入TPP也是个挑战。但如果能克服困难，TPP会对这些国家的经济发展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搜狐国际：现在美国国内也有很多反对TPP的声音，其中包括一些总统候选人，比如希拉里·克林顿，还有桑德斯等等。您认为他们反对TPP是不是为了赢得选票吗？

　　包道格：希拉里绝对是为了赢得选票。而桑德斯是一名民主共产主义者，他反对TPP是个人真实的想法。

　　搜狐国际：美国从2009年提出“重返亚洲”，后来该战略发展为“亚太再平衡”。中国不少学者认为该战略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遏制中国在亚洲的力量。

　　包道格：不少人都没有研究美国政府关于该政策的原始文件就做出了这样的结论。“遏制中国”是一个有政治意义的解读。我并不认同。

　　从2001年开始，美国在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中投入了过多的精力，却以失败告终。奥巴马刚上台之初，亚太经济繁荣稳定，算得上最具经济活力的地区。从长远的角度看，为了挽回在中东战争中的损失，美国进行了战略东移。

　　其实，无论是“重返亚洲”还是后来的“亚太再平衡”，美国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维护亚洲地位的和平稳定，从而满足美国自身的利益。美国在亚洲地区有着深厚的经济基础，我们希望这一基础能得到进一步巩固，增强与亚洲各国在贸易和投资上的合作。如果美国与韩国没有贸易投资往来，美国纳税人就不会同意政府派兵维护半岛和平。因此，“亚太再平衡”战略主要服务于美国在政治和外交上的利益。

　　“美国欢迎日本增强国防力量”

　　搜狐国际：在日本通过新安保法案后，美国新闻发言人表示希望日本军队未来能加入维护世界和平的队伍中，这是否意味着美国认同日本的新安保法案？

　　包道格：这是日本的安保法案，不是由美国来表示认同还是不认同的。但美国欢迎日本增强自身的国防力量，加入到维护世界和平的队伍中。与日本庞大的经济相比，其国防力量非常弱小。日本国防开支仅占GDP的1%，远低于大部分国家。其次，由于日本在二战中是战败国，国民对战争都非常憎恨，不希望再次卷入战争。然而，现在中国正在崛起，与日本在钓鱼岛等问题上存在争端。作为邻国，日本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为了让自己不那么被动，日本选择修改了安保法案。

　　搜狐国际：您认为日本的新安保法案会加剧亚太地区的军备竞赛吗？

　　包道格：亚洲地区的军备竞赛一直在加剧，虽然进展缓慢，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在巴基斯坦，朝鲜半岛我们都可以看到这种端倪。中国的军事力量在增强，这是亚太军备竞赛加剧的原因之一。不过，与冷战时期的美苏军备竞赛还是有本质差别的。

　　日本通过安保法案之后，会增强自身的国防力量，最主要的一个变化就是美国对日本的保护会逐渐减少，但日本别无选择，在他们看来，美军的保护会限制日本的发展。

　　两岸关系：大陆对台态度起决定性影响

　　搜狐国际：您曾在美国在台协会（AIT）任职，对台湾有深厚的了解。现在台湾与美国都在举行大选，你认为台美大选有什么共通之处？

　　包道格：我认为台湾和美国大选情况不太一样。虽然美国的共和党有很多位候选人，竞争激烈，但我们的选举并没像台湾的国民党一样陷入混乱的境地。不过也有人说美国2016年大选有一位强势的女候选人，台湾大选也是。可能在这方面会像一些。

　　搜狐国际：前段时间蔡英文访美，美国给予了高规格的接待，是否表示美国在台湾大选问题上比较支持民进党？

　　包道格：我认为很多台湾媒体过分解读了这件事情。我们只是按照接待台湾反对党党首应有的礼仪接待了她。但并没有比接待别人更热情。如果朱立伦在接下来的两个月访问美国，我们也会以同样正确的规格迎接他的到来。

　　搜狐国际：假如2016年民进党执政，您认为两岸关系会发生变化吗？

　　包道格：也许会有变化。这很大程度取决于大陆对民进党的态度。国台办要花时间来研究台湾的变化及现状，为领导人提供有价值的信息和具有建设性的建议。领导层根据这些信息制定对台政策。至于中台关系究竟会发生什么变化，要根据大选之后大陆的对台政策来做判断。并且我不认为这么小的台湾会先挑衅大陆。

　　搜狐国际：您认为两岸关系的发展主要取决于大陆？

　　包道格：双方都承担一定的责任。但我想强调，两岸关系的好坏不完全取决于台湾，更取决于大陆对台湾的态度。

　　搜狐国际：在未来的几年内，美国会在两岸关系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包道格：我已经离开华府多年，现在在华盛顿的人已经和我当年的时候不一样了。我不知道他们对台湾究竟了解多少，因此也无法做出预判。但我希望北京和华盛顿双方都可以敞开心扉，在台湾问题上进行沟通，从而维护地区和平稳定，保证利益最大化。

　　“中国经济已经到了改革的关键时刻”

　　搜狐国际：自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发展迅速，很多人认为这是“北京模式”的成功，也是对“华盛顿模式”的挑战。对于这一说法您怎么看？

　　包道格：我并不认为这和“北京模式”有多大关系，我们也可以把这种发展叫做东京模式，首尔模式，台北模式等等。许多亚洲国家和地区，包括日本，台湾，韩国，新加坡，乃至马来西亚和泰国都是遵循这种经济发展规律成长起来的。“引进外资，发展重工业，加强基础设施建设，从而提高生产力，促进经济发展”是这套模式的基本套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城市化与工业化之后，发展就会到一个节点。在这个节点，继续引进外资，发展重工业已经无法使经济保持原有的活力了。这个时候国家必须进行改革，经济比重从工业逐渐向服务业倾斜，才能使经济保持继续增长。

　　在20世纪80年代，日本的工业化推动日本经济急速发展。但在20世纪90年初期，日本的经济开始陷入停滞，现在已经有多20年了。韩国经济长期以来也以重工业为主，直到1998年金融危机，企业倒闭，失业率升高，政府不得不做出政策调整。台湾在1989-1991年间进行了信息技术革命，诞生了一批优秀的IT企业，从而保证了台湾的经济增长。

　　搜狐国际：最近，中国经济增速放缓，您是否认为这同刚才您提到的其他亚洲国家一样，中国经济也已经到了需要转型的时刻？

　　包道格：目前，中国已经完成工业化，经济发展确实已经到了转折点。经济放缓是必然的现象。也许近期内，中国经济发展表面上看都不会很理想，但只要渡过了这个阶段，它会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进。我知道，在中国反对改革的力量很强大，他们希望按照老路走下去。但从中国政府的角度看，改革已经箭在弦上，刻不容缓。这个节点也许会是很多年，至于具体多久，就要看中国的改革进程了。

　　中美的未来：路漫漫其修远兮

　　搜狐国际：美国大选在即，您认为美国大选会对中美关系有什么影响吗？

　　包道格：根本上不会有变化。但从表面看会有。也许美国国内会更多地谈论到中国，甚至有许多挑衅意味的不友好言论。接下来的两年都会延续这一情况。两年之后会恢复正轨。一方面是美国大选的政治因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中国在逐渐强大，已然成为世界焦点。其实在2009年总统竞选期间，奥巴马对中国就很友好。但在许多美国人看来，奥巴马访华时并未受到足够的尊重，这也给美国人上了一课，就是不要对中国太好了。

　　搜狐国际：9月底，习近平主席刚刚访美，您认为从两国关系的角度看，这次习主席访美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包道格：中美关系存在很多不稳定因素。在接下来的两年内都会有难以预测的变化。首先是美国国内大选。大选之后，新政府上台也许做出一些政策调整。网络安全，南海问题等都没有完全解决。我们不知道哪一天越南，菲律宾或者日本会发生什么事情，需要美国做出反应。这给中美关系带来了很多不稳定性。

　　习近平访美最大的收获就是给两国关系打了一针”镇定剂“。习近平与奥巴马就许多有争议的话题展开了对话，增强了两国间的信任。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在明年，中美两国领导人还有三次见面的机会，因为APEC，G20还有核安全峰会都将在明年举行。两国领导人增强对话，可以对有可能面临的问题进行协商，从而最大程度上避免冲突。

　　搜狐国际：所以您认为中美关系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包道格：也许会，但我并不这么觉得。对话只是最大程度地规避冲突，但问题的根本并没有解决。中美之间确实存在竞争。并且两国军队对对方都很怀疑。中美两国中的任何一国增强了国防力量，另一个也会增强。两国的领导人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停止这种竞争。这时候，美国会说：“中国，我承认你在太平洋地区的力量。”中国也会对美国说：”我知道你担心自己在太平洋地区的利益。”只有这样，中美之间的竞争才会逐渐趋平息。但现在还没有停止的迹象。因此，接下来的两年内，我们要尽可能解决可能发生的摩擦。

　　搜狐国际：您是觉得中美之间会爆发新冷战吗？

　　包道格：我没说战争，也没说冷战，我只是说关系可能会不好。也许会有摩擦，会有争端。但两国都在努力寻求解决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