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炜：陈光标是我们时代的一块心病

　　他热衷于扶危救困，热心慈善事业，但也习惯于高调和炫耀，甚至不惜在慈善前面加上“暴力”两个字。他以夸张的姿态，把慈善张扬到了极点，以至于变形、扭曲。他总是以巨额的捐款，面对所有质疑和批评。公众为他而争执，引起的喧闹，就像一场没有结果的闹剧。人们不知道，该如何给他定性，好与坏、对与错、真与假、善与恶，曾经的慈善家逐渐变成这个时代的一块心病。人们更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场闹剧，他像现实版的堂吉诃德，一次次演绎滑稽，又让滑稽反过来嘲笑敢于笑出声的人。他就是陈光标，一个当今中国最复杂的标志性符号。

　　近日有媒体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指出，在文德元的连番炮轰、乃至实验证伪之下，陈光标终于通过媒体首度承认自己冰桶挑战造假。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陈光标不是迫于压力承认造假的。在两会期间，他在崔永元的《东方眼》，就已经自曝冰桶挑战用热水，毫无压力。反而，这件事情恰恰表明，他早已把真假看得比鸿毛还轻，完全不惧舆论非议。而这次造假，无非只是在媒体曝光他的多次造假中，多添一笔而已。

　　无论真假，陈光标确实为公益和慈善做出过贡献，而且远多于大多数人和批评者。这或许也就是为什么，他面对真假争议，无惧无畏。陈光标宣扬高调慈善，意思就是做了好事，就要大声宣扬，让更多的人知道，以吸引更多人参与到慈善中来。而他不在意是否造假，只是他一贯高调的“暴力慈善”的特征之一，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带点夸张的行为艺术”。而雷人、夸张、刺激、吸引眼球正是暴力慈善的本质所在，既然是行为艺术，哪里还顾得上真假？只要能吸引更多的媒体注意，就够了。

　　过去，人们的批评，总是集中于认为他的高调夹带着个人炒作的嫌疑，让人恶心。但是这样的批评总会招来反批评：就算他是个人炒作，但只要真做了慈善，有何不可？你有本事，你也高调一回？从这个角度批评陈光标是无法说得清的，陷入口水战的可能性更大。其实，无论是批评，还是反批评，都没能触及陈光标高调的暴力慈善的前提假设：即高调慈善，无论多么粗暴，只要能扩大慈善的知名度，就一定能吸引更多的人参与到慈善中来。人们习惯陷入道德质疑，乃至于忽视了考量这个假设的准确性，令人遗憾。而这却恰恰是高调的暴力慈善，最为致命的弱点所在。

　　简单而言，慈善就是把自己有用的财物无偿送给个人或者组织。慈善事业被视为“第三次分配”，所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所理解的慈善，包括一掷千金的捐赠，也包括不起眼、但能集腋成裘的捐赠；包括已经做出的慈善，也包括潜在的慈善；包括捐钱捐物，也包括公交车上让座，以及扶老奶奶过马路。

　　而高调慈善，目的是放大单一一次慈善的效用，起到示范效应，吸引更多的人加入慈善行动。某种程度上，高调的目的就是想给慈善做“代言”。这种想法当然很好，可问题是，并非所有的代言，都能带来正面的效果，尤其是过于夸张雷人的“暴力”的代言就无法达到效果。这个道理也很容易理解。这就好比，任何一个品牌都希望找健康、正面的明星代言，吸毒的、嫖娼的明星，不仅无法扩大品牌影响力，反而可能毁了一个品牌。郭美美扩大了红十字会的知名度，可她给这个组织带来的坏处，就不用多说了吧。一次无厘头、滑稽的高调的暴力慈善，虽然吸引了媒体的注意，但如果吸引来的是口水、不屑、反感、厌恶，那这次代言就可能抑制潜在的慈善力量。陈光标喜欢张扬捐了多少款，得到了多少奖励，又送羊又做空气罐头，还去大洋彼岸扶贫，但这位慈善家或许根本没想过，无厘头和滑稽，会给中国慈善带来多少难以估量的坏影响？

　　另外，暴力慈善倾向于强调单一的扁平的慈善动机，无休止地放大、夸张无私奉献、大爱无边、雷锋精神。但现实中，慈善的动机非常复杂，有的人是出于利他，有的人是出于虚荣，有的人则是因为宗教信仰，有的人仅仅就是为了免税。只要是能扩大社会福祉的慈善，这些都是值得鼓励的。再有，这个社会最大的慈善力量，往往是润物细无声的，是日常的慈善。灾难来临前的日常慈善，往往比灾难当头时的高调慈善更重要。日常生活里，帮助老人过马路，就可能阻止一次重大的车祸事故。根据世界银行的研究，在中国，每1美元洪水防灾资金，可以产生相当于7美元救援修复资金的效用。但是，现实中，人们往往比较热衷于灾害救助，而不是灾害防治。这是因为媒体高密度的关注，也是因为大额捐赠人更愿意将善款投入社会热点事件。可捐赠人如果愿意放弃灾害现场的高调，把慈善变得更为细致一点，力量多集中日常的预防，虽然可能不为人知，但理性的投入，收到的效果却会更好。但是，暴力慈善的宣传效果，显然无法考虑那么细致。

　　给予是一门高超的艺术，慈善是一种精致的良善，一次暴力慈善带来的危害，可能远远大于它带来的收益。高调慈善本身没什么错，但高调的方式不对，带来的危害，却经常被忽略。今天的中国，人们越来越渴望一种更为精细的生活方式。暴力的高调，不应总是拿良善的动机说事，拒绝一切批评。毕竟，我们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尴尬：出于良善的动机，却干出了愚蠢的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