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水泡面：一则当代社会的寓言

　　多年之后，很多没去过鲁甸6.5级地震灾区的人们，关于这场灾难的记忆，可能只剩下“一锅浑水”。

　　这“一锅浑水”，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从震区发回的消息：一些挺进震区的军人，用烧开的浑水泡面充饥。此事有图、有视频，但却似乎没有真相。

　　许多人看过视频和照片之后，提出了质疑，认为这是一次“摆拍”：为了讴歌子弟兵在灾区的艰苦与无畏，用“一锅浑水”来传递正能量。

　　这本来是此次救灾中的一个小插曲，真也罢、假也罢，都没有救人要紧，既无关大局，也无伤大雅。出人意料的是，此事在网络上引发了巨量的关注，以至于讨论一锅浑水的真假，比救灾本身还受关注。

　　是的，关于救灾，关于那些惨烈的画面，很多人已经麻木了。从2008年汶川地震以来，中国人对于地震，以及地震造成的惨烈，已经“适应”了似的。但对于救灾中存在的问题、对于救灾机构甚至对于媒体的公信力的质疑和不相信似乎增多了不少。

　　“不相信”，似乎成了一种抵抗。

　　当这“一锅浑水”的“正能量”扑面而来，很多人的第一感觉是不相信。他们去研究那段短短的视频和那些照片，从中寻找造假的蛛丝马迹。比如，锅里的水，不像开水；比如，新修的锅灶看不出烧火的痕迹；比如，在现场，有人手拿着矿泉水。

　　更大的质疑是，如果这锅浑水是真的，则暴露出救灾部队的后勤存在问题。于是，看着这一锅浑水，有人甚至担心起了解放军的“战斗力”。但事实上，经过新闻搜索，很多人发现，军队后勤补给早就有了净水设备。

　　军方后勤条件没有问题，显然支持了“一锅浑水”是造假、是摆拍的猜测。

　　这个时候，出于对真相的探求或者是出于其他目的，环球时报旗下网站环球网站发布了“辟谣”消息。消息称，“经向前方救灾部队负责人求证，救灾部队携带有净水设备，不会胡乱饮用不卫生的水，请后方不要误信别有用心的图片。”

　　这则辟谣将关于“一锅浑水”的猜测推向了高潮。这让之前质疑“一锅浑水”真实性的网民们，很有成就感。在他们心中，某些希望借此传递正能量的人，被扒光了底裤。权威倒地，不亦快哉。

　　对于质疑者来说，这是一个完美的结局：看，你们造假被揭穿了，你们经常造假，终于玩失手了。

　　但这样的成就感并没有持续多久，辟谣者的底裤也被扒掉了——发布“一锅浑水”消息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对辟谣方的消息进行谴责：“我们奔波在一线的记者亲眼所见，并尝了浑水煮的面，说我们发布虚假消息，简直是奇耻大辱。”

　　环球网的辟谣新闻，其实很不严谨。如果将整个救灾比作一次战役的话，“一锅浑水”就是这场战争中的一个细节，其记者在不在这个细节现场的情况下，只是问了一下战争的指挥官“战争中有一锅浑水的情节吗”？指挥官不可能掌握战场上的细节。记者向指挥官求证，没有获得确认是很正常的。在他们看来，没有确认，那就是假的。——这种判断，显然有问题。

　　环球网记者所采访的“前方救灾部队负责人”，类似“战争指挥官”，他知道原则，知道方向，但不可能知道每一个细节。他所讲的“有净水设备和不喝不卫生水”，只是在讲原则。所谓原则，就是大道理，所谓大道理，相对于具体的细节来说，只是一种“宏大叙事”。宏大叙事常常淹没细节，未必能否定细节。

　　但是，很多时候，指挥官的话，就是尚方宝剑。在宏大叙事之下，任何一个细节，都可以被轻易忽视或否定。到了辟谣者那里，没有确认的，没有看见的，就变成了假的。

　　出现这些“误会”的原因，或许可以这样解释：认为“一锅浑水”是摆拍的人们，事先有一个立场，就是“不相信”；辟谣者似乎也有一个事先的立场，那就是“维护军队形象”——怎么可能因为一锅浑水而引发公众对于解放军战斗力的担心呢？

　　事实上，质疑者和辟谣者，尽管都不在现场，却都希望通过自己对现场的解读，维护自己的“价值观”和“常识”。

　　或者是遗憾，或者是幸运，辟谣者没有权威到可以“一锤定音”的层面，很快遭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及其记者的抨击。于是又有了辟谣者被辟谣，质疑假新闻者发布假新闻的戏剧性一幕。

　　这个事情并不复杂，但却引起了围观者的狂欢。这种狂欢，或许与下面几个可能会发生的假设有关：

　　假设，发布一锅浑水新闻的，不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这样的机构，而是一个普通的网民，那么这个网民有能力反驳吗？

　　假设，环球网足够权威，拥有一锤定音的话语权，央广是不是有可能吃个哑巴亏？

　　假设，此事没有视频、图片，而作为只靠声音传播信息的电台，如何证实自己没有造假？

　　假设，此事在网上讨论的过程中，讨论突然被强行叫停，我们还有机会知道真相吗？

　　假设，真相的追问权、解释权只能是一家媒体或一个口径，我们还会相信这家媒体和这个口径吗？

　　当提出这些假设的时候，或许可以说，浑水泡面，仿佛一则当代社会的寓言。（文/王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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