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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殡仪馆招聘,应者云集,不乏应届毕业的大学生。一经媒体报道,闻者多有不解。自从大学扩招以后,每年春天关于大学毕业生挤破人才市场电梯的新闻就不绝于耳。如今找工作困难是个事实,对缺乏经验的大学生而言尤甚。殡仪馆缺人手也是事实,这世上总得有人干这样的活儿,只要学生们愿意就行,上升到“大学的悲哀”之类的论调,实在毫无必要。
媒体曾经报道说殡仪馆是个暴利行业,果如此,趋之若鹜也就没什么稀奇,进殡仪馆和进中移动没什么差别。放眼四望,谁能举出这个世上真正高尚的职业?Discovery有一档《干尽苦差事》(Dirty jobs)的节目,专门讲述常人无法容忍的职业。那些工人自得其乐,白天掏管道捡马粪,并不妨碍晚上衣着得体去参加派对。因为他们觉得这是自食其力,没什么不好意思说出来的。
曾经有个UCLA的教授,女儿在超市做清洁工,他没觉得这是丢人的事情。要是在国内,教授的儿女死活也要走后门完大学托关系找个体面的工作。殡仪馆的工作,固然是特殊行业,但并不只是混口饭吃的行业。中国人对于死的态度,向来是“祭神如神在”,“视死如生”,无神论主导之后,这个传统就断绝了。
甲骨卜辞和金文中就有不少“鬼”字,其形尤如脸上盖有东西的死人,也没有多恐怖。“鬼”即归也。《说文解字》云:“人所归为鬼”。《尸子》曰:“古者谓死人为归人。”所以成语有“视死如归”的说法。“归”就是回到生命的终点。中国特别重视对尸体的尊重,死后要洗澡,化妆,穿衣,采用土葬、崖葬,用石灰、木炭防腐防水,无非是要让死者在彼岸有尊严。陕西民间上元节烧纸钱的时候,一边烧一边说,“多给您点钱花,免得在那边受罪。”
这样的尊严一部分就来源于殡葬业的从业人员。在北方某些地方,做纸人纸马的纸扎店,以及吹奏哀乐的乐队,在工作前都要给死者磕头。这里面有一种对死亡的敬畏感,对职业的敬畏感。这个世上,人最想知道的其实就是身后之事,但从未有人知道。死是一个永远无法理解的状态。人类各个民族,均是以神秘化的态度对待死亡问题。那种掘墓鞭尸的行为,只是当时的一种丧心病狂。
新近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日本电影《入殓师》,就是讲的人如何看待死亡的故事。此岸与彼岸的分界,就是入殓师凝视死者的那一刻。入殓师把为遗体化妆简直当成了艺术,有着近乎信仰一般的敬重。相信大家还记得汶川地震后,日本救援队对着遗体默哀的场面,在日本文化中,人死即为神,是绝对不可稍加亵渎的。
从这个意义看,殡仪馆的工作其实有着异乎寻常的意义。让死者有尊严,生者才会有尊严。在工作之余琢磨琢磨生死这样的哲学命题,比另外一些浑浑噩噩的人,要更接近生命的真相。也许这些大学生以后会另谋高就,但是有过这样的经历,对于未来的确是一种旁人都无法拥有的精神财富。
死者的尊严就在入殓师的手上,不论他是天国还是地狱,总没有太多遗憾。可惜的是,总是有一些死者,在死后连姓名都没有留下。战场上牺牲的无名烈士是一例,突发重大自然灾害中的死难者,有时候也是一例。
殡仪馆不是传说中的贱业,这是给人最后尊严的地方。如果生者终其一生都不能活得有尊严、活得像一个正常的大写的“人”,那么,殡仪馆一定是这个国度里最能给人幸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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