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懿麟：如何看待朝鲜发射卫星？

　　通向世界无核化的艰难历程

　　鉴于核威慑能力的极端的重要性，朝鲜半岛核问题是需要公开讨论的，这不仅包括朝鲜核问题，还包括美国在韩国及朝鲜半岛临近区域部署的包括短程核导弹、核炮弹在内的约二千六百余枚核武器（使韩国成为远东地区最大的核武库），并使用这些核武器进行针对朝鲜实战的联合军事演习，以及所谓的核保护伞等等。这意味着，在中国方面所一贯提出的，要讨论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首先就要打破核垄断，从而才能够彻底地消灭核武器，朝鲜的例子证明了这一点。也就是说，原子弹许多国家都有了，原子弹的战争就打不起来了，不但打不起来，推迟世界大战的可能性也就增加了，禁止核武器的可能性也就越增加了，核问题说透彻了也不过如此。但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就要赞同核扩散呢？不是这样的，也不能这么说。我们要禁止核武器，就要使那些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受到限制，保证不使用核武器，不但不对没有核武器的国家和地区使用核武器，而且彼此之间也不使用核武器，然后才能达到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的目的。因此我们首先要打破由核垄断造成的少数核大国的核讹诈，这就好像垄断资本家没有了被垄断剥削的对象，也就不存在垄断资本了。这是一个辩证的道理，是不是这样呢？

　　长达四年的“六方会谈”和两轮“美朝核会谈”的谈判历史都具有重要的教育意义，在这些会谈的整个过程中，美国人竭力制造一种抽象的解决核问题的印象，即强调禁止核武器要分步骤走，先部分地禁止和销毁，再到全面地禁止和彻底地销毁。这些话说得好听，其实是骗人的，因为美国所谓的核不扩散，是允许美国自己向外输送扩散给那些个它的同盟国家和受它控制的国家（例如美日密约默许核武器进入日本，承认以色列和印度的核大国地位、与印度之间签署的长达四十年的全方位民用核能合作协议，美国承诺向印度提供核技术、核装置和核燃料，并帮助印度建立战略核能储备，同时允许印度在国际原子能机构的监督下，对使用过的核燃料进行再处理），使自己使用核武器、进行核试验、允许核扩散、继续生产和大量储存核武器统统地合法化。因此，美国大谈核不扩散和削减核武器（削减那些已接近老化、需要更新的核武器）——与此同时，却抓紧咄咄逼人的军备扩张行动，并极力在核武器技术方面取得进展。在二○一一年五月，据美国能源部下属的核军工管理局（National Nuclear Security Administration, NNSA）宣布，在最近六个月中，美国桑迪亚国家实验室和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在高温高压条件下完成两次模拟核试验。新试验方式是利用特殊的“Z机器”发出的X射线制造出与核武器爆炸时相同的物理状态，表明美国已彻底摆脱专门的核试验场和爆炸物的限制，这是美国维持安全、保安和可靠核武库而不进行核试验这一承诺的组成部分。

　　当然，美国也在事实上回避这样一个防卫义务，即美国既不愿承诺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也始终没有兑现关于彻底削减核武器和核不扩散的保证。最突出的例子是，美国甚至要求在削减核武器谈判中能有一个新的武器分类，即“第一类将是部署的核弹头，这些弹头很容易从卫星上看到，所以军控在历史上一直关注部署的核弹头；第二类是非部署的核武器，它们在贮存设施中；第三类是非战略武器或战术核武器”，并希望同俄罗斯先就概念和定义进行讨论。另外，北约五国（比利时、荷兰、卢森堡、德国和挪威）尽管发出联合倡议信，但美国仍不愿意撤回其在欧洲部署的战术核武器，其最终的结果就是，美国的盟国将越来越不认为有任何义务来分担美国在其他国家的军事负担。

　　更深一层看，美国的这一不放弃核战略优势的态度，是与其不要和平、要到处发动战争的全球扩张计划直接相关的。这就表明了，凡是相信他们这一套舆论的一切爱好和平的国家和人民就难免要上当，不但都没有了拥有核武器的权利，而且仍要遭受核讹诈和被核武器毁灭的危险。过去有的国家是很有理由能够反对他们的，后来一签字就反对不了了，就把自己的立场给束缚了，而美国却可以更肆无忌惮地进行核讹诈。这就大大增加了核战争的危险，世界和平不但没有保障，而且受到了更大的威胁。

　　因此，鉴于中国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的立场对整个朝鲜半岛的和平密不可分，美国的这一核谈判命题显然不符合中国争取世界持久和平的国防政策核心、长久以来在争取朝鲜半岛无核化，以及缓和朝鲜半岛紧张局势所作的不懈努力。中国政府关于禁止核武器和核裁军问题的意见和态度长期以来都是不变的，这一点我相信中国政府对世界各国政府已经说得很全面清楚了，召开核会谈，是为了实现全世界人民要求禁止核武器、实现世界和平的共同愿望，同时也是为了打破核大国的核垄断，从而彻底消灭核武器。也正因如此，中国政府早在一九六四年十月十七日就已郑重声明：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中国都不会首先使用核武器。并在声明中提出，“召开世界各国首脑会议，讨论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问题。作为第一步，各国首脑会议应当达成协议，即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和很快可能拥有核武器的国家承担义务，保证不使用核武器，不对无核武器国家使用核武器，不对无核武器区使用核武器，彼此也不使用核武器”的建议。

　　毫无疑问，对于中国来说，朝鲜是中国的天然盟友，在远东地区，朝鲜不仅具有军事平衡的重要意义（吸住美国驻韩国、日本及其他太平洋前沿部署的大部兵力），而且其地缘政治地位以及同中国的关系，天然地构成了一道阻碍美国太平洋战略重返（或推进）的重要防线。同时，朝鲜与中国有共同的价值观和大体相同的民族文化，实行一样的社会主义政治，并且还有着极其深厚的友谊和亲如兄弟般的团结。朝鲜同样认识到这一点，“朝中友谊是两国老一辈革命家亲手缔造、经受过各种风波和考验的牢固的传统友谊，朝方珍视朝中传统友谊并要把它一代接一代地巩固和发展下去，感谢中国长期以来提供的支持和帮助。”这就构筑了中朝两国人民克服帝国主义压迫侵略、保障远东地区安全和争取世界持久和平的政治基础。

　　因此，在朝鲜半岛局势尚未发生历史性转变的情况下，中国的立场是非常明确的，即中国一贯支持朝鲜半岛无核化，维护朝鲜半岛的和平与稳定。朝核问题应通过对话、协商和平解决。也就是说，在朝鲜核会谈的谈判中，必须对这样一个关键事实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朝鲜半岛无核化是世界无核化的一部分，而不是美国核讹诈条约的替代品，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全面禁止和彻底销毁核武器的完全实现。这一认识必须公开讲明并经常重申。将朝鲜核问题与朝鲜半岛无核化分离的企图不仅是极其危险的，而且会产生反效果，甚至对核不扩散本身也是如此。

　　如果我们只讲朝鲜核问题而不讲朝鲜半岛无核化，就意味着这会鼓励美国甚至在朝鲜核问题谈判或者是整个朝鲜半岛的地区危机期间，都奉行咄咄逼人的政策，就像美国在二○○九年三月代号为“关键决心”的美韩联合军演（参加军演的韩国海陆空三军约五万多人，美军人数二点六万人，并有七艘“宙斯盾”驱逐舰和一艘“约翰·斯滕尼斯”号核动力航空母舰参加军演）和二○一○年十一月延坪岛炮击事件之后的美韩黄海联合军演并集结美国“乔治·华盛顿”号、“卡尔·文森”号和“里根”号三艘核动力航母威胁朝鲜半岛安全所作所为的那样，又或者像他们在二○一一年八月再次在黄海进行的所谓“保障朝鲜半岛安全”的“乙支自由卫士”联合军演（包括三万多名美军和五点六万名韩军）和二○一二年二月就朝鲜可能攻击韩国本土为假想进行所谓的代号为“关键决断”联合军演（包括二千一百余名美军和约廿万名韩军）的所作所为那样。那么，美国对朝鲜作出努力（包括关闭宁边核设施和炸毁反应炉的冷却塔等）的无动于衷，最终促使了朝鲜以“以核制核”的态度对美国一切核讹诈的行为表示反对，即使这样做不利于朝美缔结和平协定来改善双边关系和解除经济制裁也同样反对，这是可以理解的。

　　似此，在我看来中国和各国政府应当致力于设法使整个朝鲜半岛无核化，因为现存的这种冲突加剧了美朝关系和整个朝鲜半岛的紧张程度，并且将继续这种紧张关系。具体在外交政策上的意见有这样几条：

　　（一）在目前的情况下，中国在远东地区争取和平和缓和朝鲜半岛紧张局势的努力并不一定是顺利的，可能是要遇到很多困难的，甚至是曲折过程的。应密切注视朝鲜半岛局势的发展，在稳妥可靠的基础上争取一切维持朝鲜和平的可能，同时为了防范朝鲜问题的升级和可能的扩大，应从各方面做好应变，适时做好一切准备。

　　（二）中朝两国之间的关系应当是平等的，我们对朝鲜人民在如此直接和长时期地受到美国的核威胁表示深切理解和同情，并对朝鲜人民始终坚持走社会主义事业的道路表示支持。因此，就要避免过去苏联的那套口头上是“兄弟党”，实际行动上是“老子党”、“父子党”的大国沙文主义。事实上，任何一个国家干涉另一个国家的内政都是没有道理的，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要很是谦虚谨慎。在两国关系上，中朝两国之间历来是团结一致的，这不仅仅见之于中朝两国一衣带水、地壤相连的天然关系，更是由于中朝两国人民之间的同志加兄弟的友谊，所以我们对朝鲜采取内部交谈的办法交换意见是合适的和妥慎的。

　　（三）见之于朝鲜核问题的严重性和复杂性，中国同美国之间就朝鲜核问题方面的会谈态度应当是谨慎的，以免引起朝鲜方面对中国可能有的负面猜测（要注意美国对国际舆论的策动）。比如我们可以在六方会谈其他成员国代表和媒体面前坐下来公开讨论我们的观点，在会谈上进行交流是非常积极的方式，因为所有的国家和代表都能听到我们所要表述的内容。

　　（四）要注意我们对朝鲜方面的态度，还应采取耐心争取和促进和谈的方针。要注意造成对我们的争取和平工作有利的必要条件和国际环境，以逐步改变各方面的主客观情况，包括：

　　（1）将美国主要针对朝鲜目标的现有军事核武器部署（包括在日本的部署）削减至一个极小的数量（最好是完全禁止），同时还应限制美国部署的能够针对朝鲜目标的核武器，例如战略核潜艇、潜射弹道导弹弹头以及洲际弹道导弹等。此外，这一核削减还必须伴之以禁止以新研制的核武器替代或进一步现代化等具有约束力的条款。所有这些削减和禁止都必须接受绝对可靠的核查（例如六方会谈成员国）。

　　（2）美国在朝鲜半岛的军事计划、兵力发展和军备部署方面的行为使人不安，并令人怀疑美国可能让朝鲜弃核只是旨在哄骗朝鲜产生一种虚假的和平感，其实质是美国意图发动第二次对朝鲜的军事行动。因此，在促使双方军备控制（朝鲜半岛无核化）协议或美朝和平协议的同时，还应就以韩国为基地的美国兵力部署和安全问题做出同等的安排，以此补充和加强这一协议的具体性。我们说将美国军事“保护”的影响赶出远东地区，那将极大地改变整个太平洋地区的战略形势，并将这种影响蔓延到整个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甚至是欧洲地区。

　　（3）美国核武器的威力和准确性迫使朝鲜领导层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Treaty on the Non-Proliferation of Nuclear Weapons, NTP）并驱使着朝鲜获得核武器，朝鲜这一行为的代价是昂贵的，不仅美国和联合国对这一行为的制裁可能会严重损害到朝鲜的社会经济能力，而且也可能在国际舆论上引起政治上的反感。在这一背景下，我们是不是能够在防止美国在朝鲜半岛的危险举措可能引发的这种事态发展的危险结果的同时，对朝鲜也做一些思想上的工作，给他们一些影响，例如把原子能技术用在为人民服务、和平发展的道路上呢？我们反对用核技术来制造原子弹，但是和平利用原子能就是另一回事了，要把原子能用于为和平服务，而不是发动战争。缓和朝鲜半岛紧张局势以及争取世界的持久和平，这于中朝两国人民、于世界上一切爱好和平的人民都是有益的。

　　（五）由于朝鲜人民长期以来受到美国及其同盟国家的经济制裁，因此我们对朝鲜人民所受到的经济制裁和战争威胁不仅仅要予以政治上的声援和经济上的援助，还可以在工业、经济建设和装备等技术方面帮助朝鲜人民，改善他们的生活，朝鲜所需设备也可由中方作价提供。中国长期以来一直在帮助朝鲜为实现社会经济的稳定发展作出重要努力，这不仅见之于中国在朝鲜对外贸易方面发挥的关键作用（在一九九九年以来，中国对朝鲜贸易额从约三亿美元增加到卅亿美元，占朝鲜贸易比重的百分之四十五），和一点五亿美元由中国方面完全出资的新鸭绿江大桥的建设（由中朝双方共同使用）；还见之于在朝鲜领导人金正日去世后不久，中国迅即决定提供包括五十万吨粮食和廿五万吨原油的紧急援助（朝鲜去年缺粮四十万吨左右，往年缺粮一百万吨左右），以帮助朝鲜政治体制的稳定，并呼吁国际社会向朝鲜提供更多的人道主义援助。这些对中朝两国之间的友好互助和反对美国对朝鲜的经济制裁都是极为有益的，因此也是中国方面责无旁贷的。

　　（六）防止核战争是一切爱好和平的国家和人民的愿望，因此中国政府希望将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和很快可能拥有核武器的国家，都必须纳入以“不使用核武器，不对无核武器国家和地区使用核武器，彼此也不使用核武器”为基本原则的国际安全架构体系中，并应发表公报承诺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我们也建议美国能够公开宣布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世界上大多数的国家都是爱好和平和不愿意战争的，更不愿意受到另一个国家的武装干涉内政，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和人民愿意作原子弹的牺牲品。原子弹不但销毁人，也销毁物质，所以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也都是不愿意接受核威胁和反对核战争的。那么从这一点出发，是不是能够让核大国，尤其是惟一使用过原子弹国家的美国，在不使用核武器威胁和不首先使用核武器问题上做一个保证，如此才好让全世界都避免核威胁。

　　我们可以把这些个倡议在国际核安全峰会上一揽子地提出，会谈的基本思想是要和平，这点是大家都赞成的。我们也可以先同亚非拉等国家根据这些提议交换意见，并在亚非拉国家推动这件事。但在整个西方，我们希望能够由英法这些核大国去动员世界舆论，我们主张不彼此干涉，如果我们在西方说太多了的话，那么英国和法国就会说我们损害了他们的地位。中国是爱好和平的国家，同时也很早就发表了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声明，所以在国际上发出这样的声音，对全面禁止核武器和争取世界的持久和平都是很有帮助的，我相信那些爱好和平的国家和人民是会赞成并首先积极响应我们的主张的，我们真诚希望同这些爱好和平的国家和人民一起，为促进世界的持久和平而共同努力。

　　（七）为了禁止核武器和消除核战争，我们还可以重新提出一些具体的措施，措施的第一条就是要撤除在别国的一切军事基地，包括核基地，以及撤回在国外的一切核武器及其运载工具。这一点中国很早就在给各国政府首脑的一封关于全面禁止、彻底销毁核武器的信中就提出了，我们在国外没有任何军事基地，因此如果能够在国际上发出这样的声音，对世界各国争取和平是很有帮助的。这一点我相信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人民都是赞成的，许多政府也会同意我们的意见。因为只要还有军队留在别国的领土上，就有随时准备采取军事行动的可能，那就会毒化国际上各国与各国间的关系，增加国家与国家间的矛盾和怀疑。比如美国要把核武器和各式的军事基地等强加在其他国家的领土上，在全球大半个世界建立了成千上百个军事基地，又要不断地向外军备扩张，不但要在欧洲挑起军备竞赛，还要在亚洲搞，搞得世界各国在美国的压力下都很是睡不着觉。美国这样一个核大国既然说要建立无核世界，那么他们是不是应该首先从德国撤走核武器呢？限制美国自身在欧洲的军备竞赛，以维护欧洲的稳定和平，并且不在其他国家储存核武器，不对其他国家使用核武器，不向其他国家输入核武器，使这些国家不受到核武器和核战争的威胁。如果美国愿意撤回全部在外国的兵力，放弃军事行动和侵略计划，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维护世界和平，岂不是就缩小了核战争的威胁了吗？中国和全世界一切爱好和平的国家和人民都是十分感谢它的。

　　历史是向前发展的，争取和平的国际声援会加大，只有世界各国用极大的努力去缓和国际紧张局势，和平才有保障。

　　（作者为战略评论员，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