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又见纪录片拍摄千年鸟道遭猎杀破坏的情况,甚为心痛。这是时任南方周末记者傅剑锋六年前调查鸟类被猎杀时写的采访手记,现在情况似并无一点点改观。桂东作为鸟类迁徙的重要憩栖点,失之于管理,成为了人心贪婪的祸害之地。仅桂东县增口乡金兰村,每年被猎杀的候鸟就达15万公斤。更令人难以面对的,如此无所顾忌的破坏并不罕见,在全国各地仍时时发生。
我如何侦破《神雕之死》
对我来说,做调查记者最大的诱人之处,可能就是从一鳞半爪的信息开始,然后挖出一个个事关公共利益、甚至牵涉国脉民瘼的的事实。在这一过程中,常常要经历对智力和毅力极限运动式的挑战,迷上这种挑战就像一个极限运动员迷上的那些危险游戏。
“侦破”神雕之死及背后的野生动物地下贩卖黑网,就是这样一次对自身力量的挑战和超越。
寻找目击者
“神雕之死”的信息是由编辑吴晨光转给我的,这一信息最早出现在北京作家老村的博客上。这篇呼吁“拯救青海金雕”的短文以文学化的笔法介绍了一个贩雕者虐杀金雕的过程,读来令人震憾。我决定要调查金雕之死,这不只是为一只大鸟的死亡,更为了查出这背后巨大的黑网和失范的动物保护状况。我在老村的博客上留下了手机号码。
第二天老村复电了。这是一位古道热肠的知识分子,他答应尽可能帮我联系上见证虐杀金雕全过程的那位目击者,这位目击者是他的青海朋友。为了保护这位朋友,老村坦承在博文中用了一些移花接木的文学遮蔽法,但基本事实没有改动。
几天后,老村很失落地来电:目击者联系不上了,好像失踪了。他担心可能是博客披露杀雕后,目击者害怕遭地下贩卖组织的报复,所以躲了起来。我又与老村反复沟通,要求老村无论如何要联系上目击者,这不只是写篇报道,这事关拯救西部的千万生灵!
又过了一两天,老村终于联系上目击者。但目击者不愿直接联系我,害怕报道出来后遭地下黑网的报复。我就让老村转告我如何一次次严密保护线人的故事,以及我所供职的《南方周末》在这方面一贯的传统与操守。末了,我还希望目击者看看我的博客,了解一下我的为人。这样做有成功先例,在郴州调查官场黑幕时,一位神秘的知情人开始时不信任我,后来他在网上搜查我的信息,发现了我的新浪博客,深被我的博文打动而接受了我的采访。
我想后来是我的博客与诚意打动了这位目击者,目击者终于开始和我直接联系。在交流中,目击者仍有深深地恐惧,害怕在吐出真相后遭黑手报复——“我反复地在斗争,如果我不说出真相,会良心不安一辈子。如果我说了,可能只有离开生我养我的青海去避难。但离开青海,我将一无所有,甚至不知道靠什么谋生……”
确实,如果为了一篇报道,让一个善良的人后半辈子不得安宁,会使我无法承受良心之重。保护好线人应是一个职业调查记者的基本操守。
我和编辑晨光商量怎么办?后来晨光设法帮这位目击者在广州联系上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以解其后顾之忧。我把我们的努力在再一次电话沟通时告诉了目击者。目击者的反应出乎我意外:“我很感动,我不需要你们帮我找工作。如果我接受了这样的帮助,这就变成了一场交易。我愿接受你们采访,只是因为良心,而不是利益。”目击者答应在青海西宁与我见面,条件是在调查和报道时,都必须对目击者的身份、性别、年龄、目击地点等信息全面保密。
求证金雕之死
大西北的阳光明亮得刺眼,在一个西餐厅的包厢里,目击者缓缓道出了所看到的全部过程,以及和猎杀组织之间的关系。
但这种开始时的平静慢慢被叙述打破了,目击者回忆着金雕被钉入钢针,仍像王者一样站起来时,已经泪流满面了。目击者说,在两三个月的日日夜夜,都在梦中看到金雕像受伤少年般的绝望眼神……到后来目击者几乎是痛哭失声,这是一个有良知的心对那些贪婪与暴虐的控说,对金雕这个高贵生灵的悲惋,当时我也忍不住流泪了。这是我进南方周末第一次因为采访而流泪,以前无论采访多么悲惨的事,我都是很克制的。
从目击者口中还得到一个秘密渠道,从这个渠道里,找到了虐杀金雕的贩卖者电话。为了不暴露目击者,我让同事李丹婷以老板秘书的身份和虐杀者联系上,声称要购买金雕标本。虐杀者承认他是一个金雕标本制作高手,并在数月前拿一只活金雕做了标本(即是目击者所说的那只)。他还自称他的动物标本在整个当地质量最好,愿意做这笔生意。这就基本证实了虐杀金雕一事。
但为了侧面印证这并非是个例,我又从互联网上搜索贩卖信息,还真从一些论坛上搜到了两条愿意出卖金雕标本的信息。我已经在调查中获知,买金雕标本的不少是广东商人。于是,我让实习生成希在广州打电话给这些网上贩卖者,自称是广东老板,要求购金雕标本。这些贩卖者果然上购,说出了他们的贩运渠道和市场价格。其中一伙,两只金雕标本要价50万元!
我还通过各种关系拜访了青海报界、商界、文学界和政界的一些人士。他们向我证实,近几年在青海虐杀金雕的情况确有存在,甚至青海当地一些官员办公室里非法摆放金雕标本。这是有的人为了子女的升学和职务的调动而送给上级官员的。他们还向我介绍了金雕在藏区的各种神话传说,以及现今濒临被杀尽的惨况。
各个方面的信息汇集都在证明着,目击者反映的虐杀金雕状况是真实的。
让森林公安局接受我
但要挖出金雕之死背后的庞大黑组织,这样的努力还是远远不够的,当地的主管部门才掌握着最核心的情况。
我到一楼大厅百无聊赖地观察着这个严密的组织机构。突然灵机一动,我上了六楼,看到一个办公面积最大,老板桌上放着一面小红旗的办公室,我就闯了进去,我猜办公桌后坐着的是这幢大楼的最高长官。
在采访工作中,常常是小鬼难缠阎王好讲。我就赌一把,如果他们的最高领导同意接受我采访,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等那位领导放下电话,我就自我介绍了身份,然后开始了一番动物保护的滔滔演讲。当然,这种演讲是要合乎官员逻辑,对症下药才行。例如,我充分肯定他们近几年在保护藏羚方面的出色工作,例举国家高层领导对野生动物保护状况的重视和几大批示。这样交流了半小时,这位首长就同意了,他打电话给宣传处,要求下属各单位配合我的采访。
也正是这些采访,让我了解到猎杀金雕等野生动物的张恩科和张维科兄弟集团,了解到他们遍布青海、陕西的猎杀网络以及伸向北京和广东的全国性地下黑网。
在他们的介绍中,我得知广东是全国最大的野生动物消费中心。于是,我把这一信息告诉编辑晨光,认为要查清整个地下网络,必须要查清广东的销售黑网。晨光同意了我的看法,他亲自出马,带实习生成希明察暗访了广东的销售黑网,尤其使广州市森林公安局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开明的广州森林公安局向本报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信息。正是这样的信息补充,使遍布西北、中南、华南甚至延及东南亚的猎杀、贩运黑网,在我们的眼前渐次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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