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永勋：“愤青”的爱国心路

　　本文系搜狐“何为爱国主义”系列评论策划之五，更多请见：

　　鄢烈山：全球化时代，爱国者必是国际主义者

　　吴祚来：仇恨不是爱国的一部分

　　张伟：国家是什么？

　　叶扬：感性爱国，寻找山河寄托

　　下面是一个爱国青年真实的心路历程：

　　我参加的第一次爱国活动，是1999年我国驻南联盟使馆被北约轰炸后的抗议游行。那一年，我在一个高考竞争非常激烈的省份读高三，正是高考前冲刺的时候。从新闻里得知这个消息，我们非常愤怒，推开面前小山一样的试卷和复习资料，揉揉发红的眼睛，开始讨论如何表达我们的悲愤和抗议。我们从宿舍里扯了一条最干净的白床单，用毛笔写上“解散北约”四个大字，四个人在前面举着，排队冲出校园，走上了县城的主干道。

　　那次游行，很快就被学校的教导主任粗暴“镇压”了。他带领学校几个门卫，把我们从街上拦回来，赶到露天操场上，参加模拟考试。看着群情激愤的人群，教导主任对领头的几个说，“就凭你们几个，还解散北约？先想着怎么考上大学吧。”这种态度让我们非常气愤，“作为老师，怎么能如此不爱国，还蔑视我们朴素的爱国感情？”在他眼里，或许只有高考成绩吧。

　　现在想来，当时确实非常幼稚，但并不觉得特别脸红，因为我们表达的是发自内心的情感：自己的同胞被杀害，领土（按照国际法，使馆也是派驻国的领土）被侵犯，作为中国人，不可能无动于衷。不过，后来也开始理解教导主任当时的态度。爱国，也要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再后来，是在大学的一次国情讲座上，请来的嘉宾是一位军人，讲国际军事实力和形势。当时正处于两岸关系紧张时期，这位主讲人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描述自己的武力解放构想，还精确到将牺牲多少人、经济倒退多少年。台下的人，也听得惊心动魄、热血沸腾。

　　这时，一个瘦弱的同学，走上讲台要求发言，他冷静地反问，保卫领土当然重要，但是如果人命都没了，经济崩溃了，争来的领土还有什么意义？面对一群激愤的同龄人，他的处境可想而知。在一片起哄的嘘声中，他被赶下讲台。台下有人高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宁舍千军不让寸土你懂不懂？这事已经过去很多年，那位年轻人走下台时孤独的背影，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

　　经历这一过程，或许更容易理解近日的抗议活动和爱国游行，也能对其中一些过激现象有所对照反思。我在思考，在和平时期，普通人该如何爱国？

　　真正的爱国者，都希望国家能够强大，可以抵御外侮，保护人民，为每一位国民创造自由发展的条件。然而，在非战争状态下，衡量一个国家是否真正强大，主要标准已不是船坚炮利拳头硬，而要看制度、文化、价值观、社会形态等“软实力”。这些因素，关系到国民的权利、荣誉和幸福感，也关系到一个国家在世界上的形象和话语权。

　　美国是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他们也很注重爱国主义的国民教育，要求公民“忠诚于自己的国家”，看看入籍美国的宣誓誓词就知道。不过，针对美国民众的调查显示，美国人最认同的国家形象符号，排在前列的不是美国政府、总统和经济总量，而是美国的宪法、政体，以及体现国家历史记忆和平等精神的美国国旗。正是这些“软实力”，形成了国家对国民及全世界向往者的吸引力。

　　良好的公共生活，也是培养国家认同和爱国情操的良好土壤。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宽容，共同的荣誉感和历史记忆，可以很好地凝聚爱国感情。而破坏公共规则和文明秩序，动辄诉诸暴力，是最坏的“爱国”方式。打着爱国的崇高旗号，却使用反文明的暴力手段，对付不持有不同意见的同胞。这已经与爱国无关，而是涉嫌违法犯罪。

　　关于爱国，长期以来有两种倾向，一是把爱国神圣化、极端化，爱国就意味着流血牺牲、不计个人得失；二是把爱国庸俗化、工具化，比如“爱国就用国货”。前者容易把爱国引向过激行动，或者让爱国显得高不可攀，非常人所能及；后者有消费爱国之嫌，是要借机推销东西，换取经济利益。

　　对一个普通人来说，爱国，就要尽自己所能，让国家变得更文明更先进。作为现代公民，要自觉拥抱民主、自由、法治的主流价值观；掌握权力的，从事具体事务的，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恪守职业精神和职业道德；维护私人财产和公民权利应成为普遍共识，监督权力不让其越界侵害个人自由和权利。

　　所以，真正的爱国者，应该是鲁迅先生所说的“埋头苦干的人”、“为民请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而那些积极参与维权、捍卫个人权利，经常批评越界的公权力的人，可能才是真正的爱国者，不应被任意套上“汉奸”、“卖国”的帽子。

　　套用一句话，公民强则国强，公民自由则国自由，公民独立则国独立。一群文明、开放、包容的现代公民，必然居住在一个强大的令人尊敬的国家。这时候，领土主权等国际争端，才不会成为国家的心腹之患，历史遗留问题，也会有妥善解决的条件。这样的国家，会令每一个公民真心引以为豪。

　　丁永勋，新华每日电讯报评论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