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南非德班峰会 “金砖”落地尝试

　　3月26-27日，中、俄、印、巴西、南非五国领导人将汇聚南非德班，举行“金砖”国家第五次首脑峰会。

　　所谓“金砖国家”，按照当初提出这一概念的高盛公司吉姆.奥尼尔的说法，即“经济持续高速增长的新兴经济体”，最初只有中、俄、印、巴西四国，2010年底加上南非，成为“金砖五国”。提出“金砖”概念之初，奥尼尔认为，这些新兴国家将成为未来世界经济的新生力量，2003年奥尼尔推出《与BRIC一起梦想》的研究报告，预测“金砖四国”到2050年将超越英、法、德、意等传统工业化国家，与美、日构成世界经济的“六极”。在报告出炉当时，国际社会对此意见不一，许多权威经济学家不以为然，但随后的经济格局演变证明，“金砖四国”的预言应验了，四个“金砖”的发展速度甚至远远超过奥尼尔本人的预料：“金砖五国”成型之初，中、巴、印、俄、南非的GDP总量排名，已分别为世界第三、第八、第十一、第十二和第三十二，而到了2012年，中国已跃居GDP总量世界第二，巴西第六、俄罗斯第九、印度第十、南非第二十九。“金砖五国”GDP总量按货币购买力平价衡量，已达全球总值27%，人口总量更占全球总量43%。

　　按照高盛和奥尼尔当初的构想，“金砖”不是实体，更不是组织，它唯一的“准入”标准就是经济增长速度。“金砖”的高速增长，应依附于旧有的经济循环和经济秩序，这些国家的经济与美国、欧洲等发达国家互补，或以劳力、或以资源、或以产品、或以市场为资本，扬长避短地在旧框架里充当一个增长快速、作用重要的“角色演员”，换言之，“主角”还是欧美日工业化国家，全球经济秩序也应仍维持IMF-世行这一维持了60年的既有体系。

　　在21世纪的最初几年，“金砖”们的确是照着这个模式在发展：“金砖”的概念首次出炉是2001年，标志概念成型的两份高盛报告，分别诞生于2003年和2004年，而在“金砖”概念诞生后的7年内，中国、巴西、俄罗斯和印度“各自为战”，分别以“世界工厂”、“资源大户”、“油气大国”和“分包天王”的角色，在美国、日本、欧盟等传统经济体主导的全球经济循环圈和“游戏规则”中发挥作用，“金砖国家”间除了地大人多，经济增长率强外，的确没有太多共同之处，“金砖”的贸易更多是“点对点”、分别和工业化国家进行，彼此间的贸易量瞠乎其后，更谈不上“有组织有纪律”。

　　但自2008年5月，俄罗斯叶卡捷琳娜堡“金砖四国”外长峰会起，这种趋势开始出现明显改变，“金砖”们开始尝试建立“金砖”之间的“内循环”，变每个“金砖”国家与发达国家间的经济互补，为“金砖”内部的互补，从而规避全球性风险，并增大自身的生存力和发言权；2010年底南非的加入，让“内循环”变得更加“实在”，因为南非经济规模虽然不大，却和“金砖四国”中的三国有着层次丰富、互补性和循环性较强的交流合作基础，一旦正式融入“金砖体系”，就可以极大丰富“金砖内循环”的层次，从而进一步减少“内循环”对发达国家市场和旧经济秩序的依赖，增加各“金砖”的经济自主性，并提高各国在全球一体化体系中的发言权。

　　2012年印度新德里举行的第四次“金砖”国家峰会，与会五国签署了“金砖”间本币结算和贷款业务协定，并积极讨论了尚是雏形的“合作开发银行”构想。在峰会发表的联合声明中，“金砖”们对IMF和世行改革进程缓慢表示忧虑，并要求本着公开、择优原则推选两大机构最高领导人，这表明“金砖”开始尝试向经济实体转型，并首次集体对旧的、由工业化国家垄断的全球经济规则、秩序提出质疑。此次德班峰会，台面上的议题包括金砖与非洲、合作发展、实体化和工业化，等等，但真正的核心话题，则是习近平、普京等“金砖”领导人近期多次公开表述的，“共创一个更加平衡、公平的国际经济秩序”。如果说，自叶卡捷琳娜堡会议起，“金砖”概念正由虚变实，由依附于工业化国家垄断的旧规则、旧秩序，变为努力以一个声音说话，并越来越大胆挑战既有秩序，此次德班峰会，则是这种趋势尝试“落地”的一个节点。正如瑞士ECOFIN财经评论所言，这将是60年来针对IMF-世行体系的最强有力挑战。

　　从细节上，这种“落地”和挑战，表现为将上届新德里峰会所提出的“合作开发银行”构想提上落实议程，同时讨论拨出部分外汇储备建立互助基金，组建共同的评级机制，这些细节一旦全部或部分“落地”，意味着“金砖五国”将从规则制订、评级、援助到贸易结算，都逐步形成一套不依赖于世行-IMF体系，不仅在“金砖”内部形成更有效、更自主的“内循环”，还将在全球范围内，提供另一套经济模式、规则的选择。

　　这种新形势的出现，是随着全球金融危机的到来而发生的。一方面，金融危机所引发的经济衰退，令美欧日等发达国家无力再充当“金砖”们的市场，旧循环变得有些“肠梗阻”；另一方面，金融危机的爆发和蔓延也让新兴国家意识到，将自己的经济繁荣一味“挂靠”在旧秩序、旧模式上，风险实在太大。而“金砖”国家在全球经济版图中比重的增加，又提升了它们争夺话语权、谋求“落地”的自信心。

　　然而任何事情都是知易行难，“金砖的落地”也并非易事。

　　直至今日，“金砖”们也未在货币政策、关税政策和发展战略上协调步骤，非但未能统一在美元以外的某个“金砖结算货币”上结成货币联盟，甚至各国本币间的自由兑换、流通也未做到；几年来各国在IMF和世行的发言权都有不同程度增长，但仍不能危及美国的“独家否决”地位，且“金砖”们在许多重大问题上依旧各说各话，各家话语权的提高，似乎并未从根本上改变目前的金融秩序格局。

　　2011年IMF总裁选举，“金砖”国家高调提出“打破欧洲人对IMF总裁的垄断”，结果却是莫衷一是，让拉加德轻松当选；2012年新德里峰会上，“金砖五国”喊出的“本着公开、择优原则推选两大机构最高领导人”共识言犹在耳，五块“金砖”就在新任世行总裁人选问题上分成三派，有的依旧支持美籍候选人，有的则支持第三世界候选人，而支持第三世界候选人的又分别支持尼日利亚和哥伦比亚籍的两个人选。这一切均表明，“金砖”尚做不到真正“以一个声音说话”。

　　如今的情况是否会好一些？未必。

　　正如法国《新观察家报》经济副刊所指出的，“金砖”严格说还不是一个紧密的联合体，如果说它们在经济上的表现令人信服，那么在政治上则各行其是，中国和印度更像一对竞争对手而非伙伴，巴西则小心翼翼地和一切大国游戏拉开距离，俄罗斯和美国更加对立的立场，也常常被另外四国不以为然，而俄罗斯本身其实是一个“北方国家”。这几国的“合力”甚至还不如以松散著称的不结盟运动。此次德班峰会，攸关“金砖落地”的胜负手，是“合作开发银行”构想的“落地”，但这一关键性构想，热心推动者仅中、俄、南非三国，印度和巴西始终吞吞吐吐，有分析家认为，这两国国内不少人担心，新的、强有力的“金砖的合作开发银行”，其主导权多半会掌握在综合实力更强的中、俄手中，对这两个国家而言，即便能借此摆脱世行-IMF旧框架，迎来新框架，也未必不是“赶走一个哈里发，换来另一个哈里发”（前门驱虎后门迎狼）。

　　甚至，东道主南非自身，在热心中也不乏自己的盘算。“合作开发银行”的启动资金初步拟定为500亿美元，中、俄建议五国分摊，但南非对此啧有烦言，认为100亿美元相当于南非年GDP总量2.5%，却不过是中国年GDP总量的0.12%，这对南非不公平，但倘南非提出“按GDP总量分摊启动资金”，却坚持平等话语权，别的“金砖”能认为公平么？除此之外，互助基金、共同评级机制等话题，也无一例外将遇到“谁当老大”、“谁出大份”、“多出钱能否多拿话语权”等争论瓶颈。

　　正如许多“金砖国家”自身的评论员、分析家所言，在当前国际经济秩序中，“金砖五国”的话语权，与其经济比重越来越不相称，寻求“金砖落地”，正是挑战工业化国家对全球经济秩序、规则垄断权的最大胆、最积极尝试。但这个过程绝不会一帆风顺，从这点上讲，此次德班峰会，注定只会是“金砖落地”过程的一站，而不会是终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