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砍柴：从忠君到爱国的演变

　　电视剧《血色湘西》是一组影视版《九歌》。前半部分是《湘君》、《湘夫人》、《山鬼》，表现湘西那片瑰奇山河间青年男女回肠荡气的爱情；后半部分是《国殇》，优秀儿女在抗战中慨然赴死，为国尽忠，真可谓“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在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中，为抵抗外侮以身殉国的忠臣义士各个时代都不少，但《血色湘西》中所处的时代，传统的忠臣义士面临着一种痛苦而壮烈的转变，从传统忠君开始演变为现代的爱国。
　　
　　抗战的烽火影响到全国，真是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少投入了这场战争。当山野里的人们面对一个用现代化武装起来、以国家名义支撑的抢劫团伙时，和袍哥、土匪、官府打交道的祖传经验统统不管用。剧中的童老师最初找到当地世袭统治者龙十四太爷，企图以爱国心感化。龙十四太爷的回答是，你要竿民为山外那些没见过的日本鬼子流血，是说不过去的。这段话比较准确地表现出当时湘西人们传统的思维方式。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当地人必然会找出一种适合本地的规则。受这种规则约束的人们，在乎的是宗族，是亲友，是帮派，因为这些才给他遮风挡雨。那么这种生活状态下，如果没有现实中的剧烈冲击，你让他们有一种现代的国家或民族认同，近乎苛求。
　　
　　政府军要求龙十四太爷以麻溪铺镇长的身份组织当地竿民武装起来，一起抵御日军，这种思维合乎现代政治规则，因为镇长是政府官员序列中的一环。可十四太爷说，这里的竿民没人在乎我是个镇长，而在乎我是朱明皇帝封的第十四代竿军守备。这说明当时的麻溪铺镇还是个典型的熟人社会，是靠长老权威进行治理的。这也有一种古老的民主。譬如《血色湘西》中寨首议事，最终靠投红、黑豆表决。这种部落式民主残余自然不是现代社会的政治民主，在长老权威下的乡村自治体制下的民主是建立在人与人不平等的基础上，一个寨议事，由各家的家长民主表决；多个寨议事由各寨首民主表决。而一般民众特别是妇女没有自主权，当然地被家长、族长和寨首代表了。这样的民主显然和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现代民主距离甚大。
　　
　　十四太爷和各寨首最终同意组织竿军来为一个没有皇帝的政府流血，直接的原因固然是因为二少爷耀文死在日军飞机下，激发了他们古老的复仇意识，但这个变化也可视为山民们开始艰难地接受一个现代政府。但他们和现代政府究竟是何种关系，十四太爷和他的竿民并非很清楚。他们不再是先有尽忠义务才有资格接受皇恩的臣民，而应当是首先政府必须保障他们与生俱来的种种权利，然后才谈得上对政府的尽义务，这样的统治是征得被统治者同意的，而非传统的占山为王式强加的统治。
　　
　　当十四太爷抱着他钟爱的曾孙跳下天坑，龙家的香火断了。这可视为一种象征：龙家供奉十几代祖宗的牌位，昭示的是一种家族荣耀：忠君，但这种荣耀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再难以维系下去了。十四太爷跳天坑距今六十多年了，皇帝被赶下龙椅近百年了。那块土地上的人们，是否彻底完成了从臣民到公民的转变？那土地上的治理者，也是否彻底完成从父母官到公仆的转变？

（来源：潇湘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