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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

在路上 同时回到故乡

简介江雪,资深媒体人,曾任《华商报》首席记者、评论部主任,曾获《南方周末》“2002年度公众服务杰出表现奖”、中央电视台“2003年中国记者风云人物”称号。从1998年3月成为记者至今,江雪发表了许多具有社会影响力的作品。其中,“夫妻看黄碟事件”系列报道引发关于公权与私权边界问题大讨论;《签下六人——死刑在4分钟前停止》推动最高院收回死刑重审权。
    2015年6月,江雪决定离开媒体机构,选择成为一个独立的访问者。其创办的微信公号“雪访”(ID:jiangxuedulifangwen)也已上线,其成为独立媒体人后的作品《阿潘探夫记》、《一个妻子的一年》,受到众人好评。

文丨江雪

岁末冬夜,回望自己的2015年时,我正在火车上。半夜一点多的站台, 寒风刺骨。火车穿过冰冻的的河流与土地,枕木之上传来的声音单调又深沉,提醒我,终究还是一个在路上的人。

这是不同凡响的年代,诸症并发,日日惊心。作为身处其中的媒体人,如果稍加用心,其实每一年,都可能丰富到沉重吧。

1.良善难期,主动作恶者,也不乏其人

2014年底,我辞掉了一份干了10多年的媒体工作。回望起来,10多年里,从调查到评论,从青春年华到渐近不惑,是因为喜欢,才一直做了下来。可究竟是戴镣铐而舞,快意恩仇太难,也只好以“不说假话”为底线,尽力让自己不太变形而已。

但是,到了这一年,实在已意兴阑珊,手头脚底,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禁忌越来越多,过去那些年,大家同气相求、尽力去突破一些什么的热情,已渐次消散,纸媒的面目,越来越难看。不少地方,传来裁撤深度与评论部的消息。也难怪,做深度与评论,最花钱,也最易给报纸带来风险。一方面,禁令日多,另一方面,纸媒“挣大钱”的日子早一去不返。想想,不裁你裁谁?想通了,这些所谓传统纸媒,过去有点精神的,如今也大多成了破落户,真不如早死早托生,少些口水版面,还可能助于更多真正的写作者、真正的意见和思想,慢慢浮现出来。

三月里,辞职后的第一个春天,我去了香港。此前,虽来过几次,但这次才算是细细打量她了。在港大校园,坐图书馆,在校园里感受与内地大学不同的氛围,闲暇了,也去走高高低低的楼梯街。旺角的序言书店,也是要去的,小小的书店,逼仄地躲在七楼,可书一直都很好。

想起2014年秋天,也曾匆匆路过序言。当时,旺角的街道上,满是整洁有序的“占中”人群,热情而又冷静地表达着他们的意见。序言书店里,贴了一张小小的告示:为示声援,所有的社会运动书籍,一律打折。我记得那天下午,自己从书店出来,看到一个女孩,十五六岁的高一女生,说,她也是序言书店的会员。这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说到20多年前的初夏发生在大陆的事,泪水竟夺眶而出。那一刻,我意识到,这是公民社会里才会有的年轻人。至少,他们对曾经发生在不久之前的历史,不会茫然不知。

也是在那次,我看到,街道上黑压压的人群里,有一只白色的狗狗,尾巴上俏皮地系着条黄丝带,温顺地坐在主人旁边。这一刻,真心感受到,表达观点、言论自由,原来也就是生活本身。人们关心与自己并不遥远的政治议题,原也是公民生活的常态。

这种感受,在此次去友人家里时,又加深了一些。友人在“雨伞运动”之后完成婚礼,婚纱照就是彼时的香港。他们穿白色T恤,在人群中,笑容宁静。照片上,是一株绿色的幼苗。那是“雨伞运动”中,有人在闹市里的柏油路面上种下的,竟然也破土而出。

友人家里,门后墙上,还有不少张贴的小雨伞。聊起她的心路,我也多了一份体察,那就是香港何以成为香港,以及她的价值。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人们确实更容易识辨什么是与他们的自由和权利相关的“大事”,同时也有渠道去表达和参与。“我关心政治,不是为了权力,而是为了自由。”而这种政治,当然也不是政治冷淡型社会里的“宫闱政治”。沿着一份探寻的诚实,我对两地之间,以及香港本土世代之间的撕裂,才有了一些认识。

回头想想,近年来,我们的媒体上,关于香港,包括其它一些地方,能见到多少诚实的报道呢?往往只言片语,或就是对一些小事的无限放大,渲染迎合各种社会情绪。尤其近一两年来,媒体在弥合人群裂隙、促进真正的交流方面,何尝发挥过好的作用?也难怪,各种禁锢之下,没有独立性的媒体,原本就指望不上。良善难期,主动作恶者,也不乏其人。

2.我没有在创业,我还是在写东西

絮叨许多。其实,2015年,对我来说,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开通了个人公号“雪访”。虽然离开了媒体,但对个人来说,做一个记录者的愿望,还在心里。既然还需要平台,索性就自己开一个,做自己的“主编”算了。最初的想法,就这么简单。

七月间开通后,我写了两位妻子的故事。她们都是有故事的人,丈夫在这个大时代中,为众人之事,失去了自由身。写的时候,想法也依然很简单,自己过去在媒体机构,没法写他们,如今算是暂时自由了,为什么不能写呢?

八月的一天,我陪着老浦的妻子孟群,去了河北老家。半夜三点起来坐火车,下车时,她没让出租车司机找零,说司机半夜来接我们辛苦。她其实是非常节俭的女性,身上的夏衣,一身不超过两三百元。

说真的,要做独立作者,必须更勤快,而我却不是一个勤快的人,也缺乏为了什么而写东西的劲头,要写的时候,是心里真的被一些东西打动了。做孟群这个稿子,就有这种东西。我想,过去,媒体人都身处一个媒体机构,可能很难做到这样“率性”,如今,自己“自由”了,暂时还能做到,为什么不去做呢?也就这么简单。

我也开始跑步。希望更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以及时间。我不希望在独自的时光里,因为疏懒,有时,只是因为对许多糟糕的事情而忧郁,失去走漫长道路的勇气。

这是自由的日子。我享受自由,虽然依旧有审查在心里。有朋友好心劝告,既然是创业,就不要写敏感题材。我感谢朋友的好意,也告诉朋友,这是她的误解。我没有在创业,我还是在写东西,不过平台从媒体机构转变为自媒体而已。当然,也会被问起,没有固定收入怎么办?我倒并不操心。我想,不管是任何时候,独立的、诚实的创作者,都是稀缺的,也是会得到支持的。就这样先走着看呗。

3.在这个冬天,回到故土

冬天来了。我决定去做一个和家乡有关的题目。几年前,记者袁凌回到他的家乡,住下来,开始为自己的家乡写一本书。不久前,我收到了他的书《我们的命是这么土》,他从记者出发,又回到了作家的角色,更沉静,也更细腻地去写下家乡人的命运。

事实上,2015年,很多人回到了故乡,有些人,是回到家乡创业。认识的一个姑娘,从北京离开,回到陕西的乡下,去帮助父亲经营故乡的果园,也在网络上写那些神奇的苹果故事。我想,这一切都是好的。

朋友满宇,一直在做当代艺术。他告诉我,今天,我们所说的“国际艺术”,并不是一个褒义词。相对的,那些在地的、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本土经验,才可能是最珍贵的。

我也在想,可能我们中的很多人,以做一个记录者自居,却从未返身,回向我们自己出生的土地。这些年来,在中国,“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我们的故乡,在各种拆建中,失去田野、河流以及土地,慢慢面目全非。我们心疼她,也轻视她,远离她。我们可能把目光朝向世界,却不愿回望她的历史。而事实上, 和这个国家的每一片土地一样,我们的故乡,也有很多往事,没有被铭记,没有被挖掘。

我在这个冬天,回到故土。想寻找那些大地上匍匐的村庄里,曾经发生过的荒诞往事。我想一点点,这样进入故乡。很多年,我和她疏离。如今,我走近她,从苦难的往事开始。

这也就是我在2015年的小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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