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贲：抗议和说理

　　在轰轰烈烈的民众抗议场面后面，另有一种沉静思考的力量在起作用

　　最近一期的美国《时代》周刊将“抗议者”选为该杂志2011年度人物。中东地区的抗议者使不少国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即使一些尚未发生变化的国家也已经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同时，在西方，也发生了像希腊抗议和美国“占领运动”这样的大规模抗议。然而，在这些轰轰烈烈的民众抗议场面后面，另有一种沉静思考的力量在起作用，那就是发生在纸面和一些网站上的公共说理。

　　大多数的公共说理都是分析性的，如中东地区抗议事件的政治、社会和近代历史原因，民众民主要求的性质与内容，希腊与欧盟和欧洲经济、政治的关系，美国贫富不均和金融体制弊端对普通民众生活的伤害和威胁等等。然而，对“抗议者”在《时代》周刊当选，也有提出保留意见的公共说理。

　　例如，2011年12月14日，《华盛顿邮报》发表评论员杰娜·麦克格里高（Jena McGregor）的文章说，“在评选时不应该忘记那些为世界在作重要贡献的女领导者们”，如在会见选民时遭到枪击而又顽强恢复过来的女议员布里埃尔·吉福德，在民意支持率上超过奥巴马的国务卿希拉里，在欧洲金融危机中发挥重大作用的德国总理默克尔。麦克格里高的说理不仅提出一个“主张”，还提供了对这个主张的“支持”。

　　在说理中，只有主张明确了，才能决定用什么理由加以支持，所提出的理由也才会有相关性。在文字说理中，主张又称为“论点”或“主要思想”，在文章中，主张一般由一个“主题陈述”来表述。主题陈述不等于“主题”，主题陈述应该是一个关于主题的句子。例如，“控制人口”是主题，而“为了持续、有效地保证国民生活的品质，我们必须继续控制人口”便是一个主题句，这个主题句比主题多两个其他的部分，第一是说理者对主题的“立场”，第二是讨论这个主题的“目的”。立场是用“必须”来表示的，而表示目的的信号词则是“为了”。一个好的主题陈述应该包括主题、立场和目的，当然，不需要一定是在同一个句子里。在公共说理中，一篇文章应该集中地讨论一个主题，而写好主题句是非常重要的。这能让读者对作者的主张一目了然。

　　在说理中，主张必须要有理由，理由又称为“支持”，也就是说理者用来帮助说服读者的材料，理由有两种，一种叫“证据”（evidence），可以是事实、权威的意见、研究成果、统计数字（当然是需要解释其意义的）、个人的经验等等。另一种叫“呼吁”（motivational appeals），它诉诸读者的价值、信仰或观念。例如，主张控制人口，可以提出经济学研究成果、历史先例、教训和经验作为证据，而同时也诉诸读者自己的价值观，如自我牺牲精神（现在控制人口可以惠及子孙后代）。兼及证据和呼吁两种理由，会使说理比较有说服力。

　　“呼吁”在有关公共生活的价值说理中具有很重要的作用。例如，有人说：“如果法律禁止言论自由，破坏了公民与国家的契约，法律就免除了公民服从法律的义务，公民失去了说理的权利，就赢得了抵抗的权利”。这个主张使用的便是一个呼吁的理由：公民自由。不仅如此，从国家－公民契约的观点来看，它同时也提出了合理的证据。

　　在杰娜·麦克格里高为自己的主张提出的支持中，我们同样可以看到“证据”和“呼吁”这两个部分的理由。“证据”的部分是一些可以证明的事情，如议员吉福德的顽强意志、默克尔总理积极协调欧洲事务。而价值观的“呼吁”同样重要，如吉福德清醒过来后，为其他受害人感到悲伤，从来没有表示要对凶手进行报复（同情），默克尔总理则是超越德国传统的国家民族主义，展现了一种政治家应有的博大胸怀（共同福祉）。正是由于具有这样的价值“呼吁”，杰娜·麦克格里高的说理才超越了一般的新闻综述，表现出她自己的独到见解。（作者为加州圣玛利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