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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东样本:土耳其民主化80年

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作者:陈晓晨
2011年02月28日08:00

    始于阿尔及利亚的反政府运动,经过突尼斯的放大,已经演变成席卷整个中东的政治风潮。目前,这场沙漠风暴还远未过去。一旦风暴消歇,留下的会是什么?这些国家的前途会是怎样?

  现在就做出评判显然为时过早。不过,中东地区有三个国家的民主化历史可以作为借鉴。突尼斯、埃及等国的未来,大抵逃不出三种结局:世俗化民主的“土耳其模式”、宗教色彩浓厚的“伊朗模式”和国内冲突不断的“黎巴嫩模式”。而中东地区最早的民主共和国——土耳其的政治发展史,可以作为观察中东政治风潮的一面镜子。

  土耳其的前身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第一次世界大战奥斯曼帝国战败,随即瓦解,土耳其本土也遭到西方列强和邻国的瓜分。1919年,当时的青年军官凯末尔发动了追求民族独立与世俗民主的“凯末尔革命”。1921年,土耳其议会宣布废除政教合一的哈里发制度,并推出一系列改革措施,次年开始实行代议制民主,建立了中东地区第一个民主共和国。

  凯末尔实行了全盘西化的改革,包括“服饰革命”——规定所有公职人员穿西装、禁止使用阿拉伯文并创制新文字、参考(实际上基本是照搬)瑞士等国经验制定法律体系等。

  不过,虽然名为“代议制民主”,但是在土耳其民主化初期,一直是共和人民党一党执政,凯末尔本人则依靠其政治威望进行统治。1931年,土耳其更是明文规定,共和人民党和国家的机构是一致的,党的总书记就是政府内务部长,各省党的领导人同时担任该省省长,党主席就是共和国总统。凯末尔本人一直身兼总统和党主席直至逝世。

  凯末尔逝世后,其革命时期的军事助手伊诺努继任总统和党主席,并宣布土耳其是“一个政党、一个民族、一个领袖”,权威体制达到了一个高峰。不过,多少出人意料的是,正是伊诺努自上而下地发动了民主化运动。1945年,土耳其开放党禁。这一举动部分是迎合美国。

  不过,开放党禁带来的第一个后果是伊斯兰政党的复兴。在凯末尔时期,宗教势力被严格限制参与政治。但是,延续近千年的伊斯兰传统,不是一纸禁令能够抹杀掉的。一旦政治松动,就会出现宗教情绪的反弹。哪怕是非宗教的政党,为了拉选票,也纷纷以宗教为号召吸引选票。

  1946年,前政府总理拜亚尔另组新党民主党,并在1950年通过宣扬宗教主张赢得议会选举。民主党取代了共和人民党成为第一大党,拜亚尔取代伊诺努成为土耳其第三任总统。

  然而,上台后的民主党很快就对民主制度“过河拆桥”,步了一党独大的后尘,而且比共和人民党采取了更加严厉的专制措施,包括关禁报刊、禁止其他党派活动、镇压政治对手等,在党内也不允许出现不同声音。1960年,民主党更是通过一项法令,禁止所有政治活动、封禁报刊和关闭大学等等。这项法令激起了反对派的不满,更重要的是,触动了悬在土耳其政坛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军队。当年,军队发动政变,推翻了民主党的专制统治。

  在一年半的军政后,军政府还政于民,开始了土耳其历史上的第三次民主化。

  其后,土耳其由正义党执政,政局总体较为平稳,经济发展也较快。但是,正义党依靠宗教力量,在上台后实行亲宗教色彩的政策,比如大规模修建清真寺、开办宗教学校、重新强调教规等。这引发了土耳其军方于1971年、1980年两度出手干政,并于1980~1982年再次实施军政。

  1982年,土耳其军政府颁布了新宪法,第四次实施民主化,建立了多党制、半总统半议会制的政治制度。新宪法还规定,最高法院可以取缔任何反世俗的政党。此后,土耳其逐步放宽了组织政党等限制,完善和发展了民主制度。

  不过,此轮民主化的结果是,宗教色彩浓厚的政党逐渐“上位”。1983年,土耳其繁荣党成立,曾主张按照伊斯兰教教义治国,并联合伊斯兰教国家与美国和西方对抗。1996年,立场变得温和的繁荣党通过选举执政,但不久就被军方赶下台。

  目前,在土耳其执政的是正义与发展党,即重组后的繁荣党。虽然该党在土国内被认为是亲伊斯兰宗教的政党,但是在上台后,世俗化倾向并未有根本改变。在该党的领导下,土耳其加快了向欧盟靠拢的进程,不过也因土国内政治等问题与欧盟有意见不合之处。2010年,该党发动了全民公决,削弱了军队和司法的权力。这被一些人认为是发展了民主,但也有人认为,军队和司法这两大维护世俗的力量被削弱,将有利于伊斯兰政治势力。

  纵观土耳其在民主革命后的政治发展,充满了专制与民主、宗教与世俗、军队与政党之间的互动。其间的进程错综复杂,以至于无法笼统概括。然而,仍然可以从中得出一些趋势性的分析。

  第一,土耳其政治的大方向是世俗化和民主化。凯末尔革命的精神已经给土耳其这个民族深深打上烙印,以至于虽然曾涌现不少强人政治和军人政权,但是谁都不敢轻易动“民主”这面大旗。另一方面,虽然数次出现伊斯兰教政治势力高涨局面,但执政的宗教政党必须在世俗与宗教之间小心地保持平衡。

  第二,虽然大方向是世俗化民主化,但是过程却极为漫长,进程不断反复,其间经历颇多曲折。比如,凯末尔及其继任者虽然是民主革命的产儿,但他们的统治却是权威主义的强人政治。又比如民主党通过民主化取得政权后,却变本加厉地实行专制,出现了制度性倒退。再比如军队曾四次干预政治,虽然目的都是为了维护世俗化改革方向,但是手段却是以非民主的形式。土耳其民主化能够(至少目前来看)取得一定成绩,很大程度上要拜关键人物在关键时刻的抉择所赐,很难说是“历史的必然”。

  第三,世俗化与民主化之间存在悖论——老百姓可能把票投给宗教色彩较强的政党,军队等看似“独裁”的力量反倒维护着民主政体。这种被一些西方人称为“绑架式民主”的现象也曾在伊斯兰世界其他国家出现:1991年的阿尔及利亚和2006年的巴勒斯坦都曾出现宗教极端势力赢得多数选票的情况。本来,只要程序合法,赢得选举的政党组阁本是代议制民主的题中之义,无论其宗教色彩如何;但是,宗教的意识形态和政体的意识形态往往并不兼容。

  在土耳其政治中,军队一直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形成总统、议会(政党)与军队之间的某种“三权平衡”。土耳其宪法规定,军队行使着捍卫世俗主义与民主政治的使命。虽然军队曾经四度干政,但其方向却是良性的。这一点恐怕是土耳其独一无二的特色,但也最难于模仿。

  从政教合一,到全盘西化,再到伊斯兰复兴,最后在民主政治与伊斯兰传统的平衡中探索适合自身的道路,土耳其长达80年、并仍在继续发展的政治转型是中东国家的一个典型。从整个过程中,或许可以窥见中东政治未来发展的某种方向。

(责任编辑:Hengxiao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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