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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史铁生:被流星砸中之后

来源:重庆华龙网 作者:夏佑至
2011年01月05日12:05

  多年以前有位年轻人,在中学里教物理,经过多年奋斗,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准备出国留学。机票买好了,就放在腰包里,他下班后去看了一场歌剧。歌剧散场,他骑车回家,经过一个包子铺,想起没有吃晚饭,就下车排队买包子吃。轮到他时,只剩下最后一个包子了。吃了这个包子,年轻人继续往家赶,路上碰到熟人,于是捏闸打招呼,不留神车轮轧上一只茄子。他摔到路中央,路过的汽车紧急刹车,但是晚了。立刻送进医院,推往手术室。年轻人以为这无非幸福生活上的一场虚惊,鼓励医生说,您大胆干吧不要发抖,我莫非要是哼一声就不算是我。

  医生说,我希望您从今天起尤其要时时保持这种勇气。

  看到这里,我已经知道了结局。这故事是史铁生编的,但有很多细节取自他自己的经历。故事里的年轻人后来没出成国,反而高位截瘫,终身瘫痪,整天躺在床上推算自己避开车祸的概率。不是每个人都有戏剧性的遭遇,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史铁生那样不幸的经历,但我们多少都有过大大小小的不幸时刻,不知道其他人怎样,我反正像故事里的年轻人一样,仔细推算过不幸发生的概率。和他如出一辙,我的结论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不幸都可以避免。

  无数个选择可以让我们继续幸福地生活下去,自己却成了一个被流星砸中的倒霉蛋。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气得浑身发抖。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无理由的不幸差不多是一切文学、哲学和宗教的母题。如果人类生来都四肢康健,吃用不愁,像瑙鲁人一样,被鸟粪和矿石所围绕,生来注定虚度一生,我们就没有诗歌可以吟诵,也没有一切形而上的烦恼。那样我们的智力就不会进化到今天这种程度,对痛苦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敏感。

  当然,我没打算为人类的智力进展牺牲自己的幸福,正如我父亲没打算为某个狂人的革命事业饿肚子,史铁生没打算为写小说就自甘承受残疾的代价。痛苦不请自来,我一边推算概率,一边盯住一个问题问个不休:被流星砸中的人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恰好是我?我和其他人到底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流星没有砸在隔壁王小乐的头上?

  我对史铁生的阅读,就是从这些问题开始的。或者说,是他提醒了这些问题,使其出现在我的生活当中。作为中国人,我们更熟悉另一种理解痛苦的角度,即把它们看成是人性的后果——就像古代希腊人那样。《伊利亚特》是从阿喀琉斯的愤怒起笔的,因为古代希腊神话也把冲突和不幸归因于人性,归因于人的嫉妒、贪欲和愤怒。但宗教家认为,被流星砸中的不幸很难用人的性格和意志来解释。《圣经》中充满了麻风病人和其他肢体残缺的不幸者,释迦摩尼的传说中也不例外——这些生来不幸的人们就象征着人类被流星砸中的命运,他们只有投入神的怀抱,痛苦才能得到解脱。

  被流星砸中的痛苦带来怀疑,让人觉得人生没有公平可言。在政治和经济领域,这是革命的原动力,人生领域的痛苦却无可解脱,只能在激愤中消沉,或者到信仰中寻求更高的裁决。痛苦和怀疑是一个十字路口,要么通往愤世嫉俗,要么通往神的怀抱。史铁生早期作品的主角,常常是那个骑车轧上茄子的年轻人,包括其中流传最广的是《命若琴弦》中的盲琴师。这些人物和故事代表了史铁生对被流星砸中的命运的激愤之思。后来,他的人物对命运不再抗拒,他的笔下频频出现基督教教义的影子,他似乎正转向神的怀抱。他自我辩难,似乎努力说服自己相信,有一种更高的秩序和归宿,在那里,人生可以重新得到评判。

  我不知道辩难的结局如何。《务虚笔记》之后,史铁生渐渐走出了我的阅读视野。我对他的信仰世界并不确定,也不知道他是否找到一种兼具洞察和慈爱的力量,是否真的相信,在某个未来的时空里,错误可以得到纠正,苦难可以得到抚慰,失落终究会有补偿。

  既不激愤,又不委身神的怀抱,仅仅是通过思考生的痛苦而在死亡到来时获得平静的解脱,这样的人,我不知道他们的有无,若有,他们又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从留下的文字里和遗嘱来看,史铁生已经从肉体的痛苦之中得到了解脱。那无理由的不幸带来的精神纠结呢?他的答案在哪里?我们的答案在哪里?

(责任编辑:罗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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