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的膝盖能否跪倒“板结”的权力

　　央视评论员白岩松在其节目中，提出了一个新鲜概念叫做“媒体治理”，简称“媒治”。面对这个生造的新词，媒体中人却纷纷质疑，以为所谓“媒治”，不过是传统“人治”的变种，却与真正的法治全无干系。

　　但鲜活的现实，却又分明站在白岩松的一边。辽宁省庄河市海洋村“千余村民集体下跪”事件经媒体曝光之后，迅即受到庄河市所属大连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庄河市市长孙明已被责令辞职，庄河市人大常委会也马上召开会议，接受了孙明的辞职。一场僵持数日且引发千余人集体下跪的风波，却在媒体报道后如此迅速地解决，愈发让人确信“媒治”的威力。

　　但任何一次“媒治”的成功，媒体所真正起到的作用，都仅限于惊动更高权力，而后由高阶权力对低阶权力施“治”。因此，“媒治”的真正逻辑，其实是“权治”。但由于在整个“权治”链条中，媒体在前台扮演了无可替代的中介和催化作用，被解读为“媒治”，至少符合现象层面的观察。

　　真正的问题在于，“媒治”究竟是通往法治的必要阶段，还是进一步固化了“权治”模式，以致形成“媒治”愈有效，法治愈无望的悖论。

　　日前，媒体再次详细披露了庄河市“千余村民集体下跪”事件的内幕，通过对这一案件的分析不难发现，上述担心绝非多余。

　　最初，庄河市海洋村村民集体“拜访”市政府的初始动因并不复杂，村民们提出的诉求也极其简单，无非希望市政府出面确认本村是否得到过土地补偿款，及补偿款的具体数额，以利于村民们主张、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但就是这极其简单的要求，却被市政府有关官员反复推诿、躲避，以致村民们在一周多的时间里，多次聚集在市政府门前长时间等待而无法得到答案，最终使村民们不得不祭出最传统也最极致的姿态——下跪，以恳求官员们的良心发现。

　　在事态演进的过程中，庄河市市政府的表现可称匪夷所思。虽然市政府于第一时间便派出一名副市长与村民接触，但该副市长的所有表现，均只能用“敷衍”二字形容，而整个庄河市的权力机器，却始终保持着让人难以理解的沉默。在对群体性事件高度敏感的时期，面对千余人的集体上访，庄河市政府的沉默、敷衍，显然无法用冷漠或迟钝解释。猜测市政府或某位领导与海洋村村委会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利益勾连，以致市政府投鼠忌器，也缺乏足够的依据。因此最大可能的是，在庄河市既有的权力结构中，本来就缺乏处理此类事态的程序和制度，以致面对突然而至且稍有不慎就可能酿成更大事态的事件，整个权力机构竟无所措手，以致最终真的酿成了千人下跪的重大事件。

　　一个健康的基层政治生态，理当有完整的权力结构和明确的治理规则。行政、监督、司法各司其职，基层事务才可能在制度的规范下得到有效的处理，即使偶有纠纷，也可以通过各种合法渠道寻求援助和解决。反之，面对一个高度“板结”的权力结构，无论村民还是市民，一旦遇到自己无力解决的问题，向更高行政权力寻求帮助，就成了唯一可以指望的出路。海洋村村民在本村村委会那里讨不到公道时，便集体“拜访”市政府，就是最典型也最本能的反应。而高度“板结”的行政权力，面对突然而至的事态，也失去任何转圜的余地，在既不甘让步又不敢激化的情况下，一味地敷衍拖延，最终还是激化。

　　“媒治”的出场，往往带来上级政府的高调出手。但此类手段虽然可以暂时疏解民意，却无益于改变基层权力结构的“板结”，反而可能造成更大的紧张乃至“痉挛”，以致再次面对同类问题时可能更加无措或失当。

　　“千人下跪”促成了事件的解决，却绝不该再出现第二次，因为尊严的膝盖跪不倒板结的权力。同理，“媒治”固然有效，却不该成为常用的武器，因为“媒治”并不通向法治的未来。反之，如果“媒治”与“权治”形成了一对固定的搭档，则板结的权力和“跪求权力”就成了必然和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