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达尔：一个技术官僚的政治观

　　12月16日，著名的俄罗斯 “休克疗法”执行者盖达尔因突发血栓病逝于莫斯科的家中，一代争议人物就这么仓促离去，甚至都来不及作一番谢幕演说。而他将要安葬的公墓，就是当年的老上司叶利钦身后埋葬的所在地，后者尽管曾处在争议的浪尖上，但毕竟还能从容地在卸任之际来一番告别言说，请求俄罗斯人民原谅他当年的施政失误。相比来看，盖达尔的“突然死亡”有如他曾经推行的“休克疗法”一样，既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同时也是一种命运的解脱。

　　不过今天要给盖达尔作一番盖棺定论，仍然不是一件易事。普京在其去世后，歌颂他是“真正的爱国者”，而梅德韦杰夫则只是低调地称呼他是“出色的经济学家”。这些评价并无法消除盖达尔当年执行“休克疗法”的争议，雷日科夫这样的左翼人物就认为盖达尔的这一套激进市场经济改革方案，是一种赤裸裸的掠夺，而对于右翼人士而言，1992年的“休克疗法”是挽救俄罗斯不至于内战和分裂的重要一步，盖达尔是“俄罗斯的救星”。

　　但是盖达尔作为叶利钦政府中的政策执行者，其实并非政治风向标的真正舵手，他作为一个经济学家入阁，推动激进的市场经济改革，只不过是叶利钦政治路线中的一个棋子而已，目标就是以经济改革来推动政治结构的急转弯。

　　作为技术官僚的盖达尔，却并非没有自己的政治观，他对于前苏联的解体原因，有自己一套看法，并且写进了《帝国的消亡：当代俄罗斯的教训》一书。他将前苏联解体的原因，归结于食品短缺、物价飙升、货币与金融危机，以及石油价格等带来的政策失当，由此最终造成了前苏联的政治危机。在盖达尔看来，前苏联的瓦解本质上是一种制度失控，而并非是西方思想界所理解的极权主义的失败。

　　所以当盖达尔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对当年经济改革带来的激烈贫富分化以及寡头财团的掠夺，没有任何的检讨与悔意。在他看来，他的全部目标就是建立起一套新的市场体制，然后利用任何方式巩固它，并且由此保证政治的稳定性与延续性。

　　但是普京上台后，俄罗斯的民主政治却未有多少进展，这位克格勃出身的强势人物，推行的是他的“俄罗斯利益”政治观，因此不断地打击异议人士与反对者，比如别列佐夫斯基。但是盖达尔对这样的情况，并没有任何“右派”所常见的激烈反应，反而他认为，对于缺乏民主传统的俄罗斯而言，只要经济继续发展，都市受教育的中产阶级力量不断增强，民主就会自然降临，俄罗斯不会孤立在民主世界之外。

　　事情真的会如此吗？在盖达尔这位自由派技术官僚身上，我们看到了十分矛盾但却统一的特征。他作为经济学家，相信自由市场的力量，可谓是典型的右翼知识分子，但是他作为技术官僚，却以维持社会经济的秩序为最高天职，在他的《帝国的消亡》一书中，对极权主义的异议反抗只是制度分析的旁注，民族问题只是经济问题的一个延伸。在这样的思考底下，前苏联的政治问题被简化成经济与社会的政策问题，而不是更为深层的原因。

　　正是这种思考模式，我们才会看到，经过自由市场经济洗涤过后的俄罗斯，在政治观念上与前苏联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例如像不断地为斯大林正名的普京，还有像继续自称为“斯大林主义者”的前克格勃副主席博布科夫。这场由盖达尔这样的技术官僚所主导的激进市场改革，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政治问题缺乏彻底反思，这些技术官僚们表面上是自由市场的支持者与实践者，但是他们又无法看到政治的深层逻辑，而且还经常拥有一种天真的政治幻想，认为渐进的秩序改良就会抵达民主的重点，于是拼命地以维持现有秩序为己任，结果反而成为另外一种不公正的代言人与执行者，而这正是那些“政治强权人物”内心所最为期待的结果。这种微妙的逻辑转换，盖达尔自身并不明了，或许是因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技术官僚，只不过碰巧遇到了经济学与自由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