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维-斯特劳斯的悲哀

　　文化相对主义已经相当普及,但各种源于种族歧视、文化历史差异的群体博弈仍然普遍存在。真理的意义不在于真理本身所具有的价值,而在于人类会为实现真理的价值而付出努力。

　　人民网12月12日讯,法国司法部长对媒体公开表示,近来不少外国人申请加入法国籍,但法国政府不会允许让妻子戴面纱的男子入籍。理由是,让妻子戴面纱的男人不信任法国的价值观,而且面纱妨碍外来群体与法国社会联系和沟通。围绕这条网络新闻,数以千计的中国读者展开了辩论,其思想和措词对立的激烈程度,是法国当事者所无法想象的。最初,有几位网友表示不理解,批评说文明发达国家怎能以服饰作为入籍审查的标准；另一部分网友立刻反对,说入乡随俗,法国政府立场可以理解。接下来,有人开始抱怨旅法外国人的服饰习惯。争论不断升温,最终转化成以宗教信仰和生活习惯为立足点的两大网络群体的种族、文明大论战。

　　此前,10月30日,同样在法国,毕生反对种族主义、提倡文明对话的法国人类学大师、结构主义人类学创始人列维-斯特劳斯逝世,走完了100年又11个月的人生历程。法国总统萨科齐致电哀悼,法国乃至世界各国学术界及媒体接连发表声明,在表示惋惜的同时,不惜辞令对大师的学术贡献进行高度赞扬,形成一个世界范围的悼念浪潮。时隔一月,人们的哀思未了,政府要员却发表涉嫌种族歧视的讲话,甚至在东方的中国,引起了另一场文明大波。此时此刻,相信这位学术大师在天之灵已经深受触动,对自己政府要员的偏执感到愤怒,为世界对话的文明尚未形成而感到悲哀。

　　列维-斯特劳斯生于1908年,早年读哲学,学成后转攻人类学。20世纪30年代中期以后,赴巴西圣保罗大学任教,并在南美洲进行过10多年田野调查。之后,受法国社会学年鉴学派传人、现代人类学之父莫斯学术思想的影响,吸收结构语言学的成果,创建了结构主义人类学。他的学术贡献集中在亲属关系、神话及交流研究等三大领域,擅长世界范围的跨文化比较研究,将基于各民族特殊婚姻交换的社会组织研究和出于不同历史传承的神话结构研究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相信,人类文明的研究主要包括社会组织和精神文化两个层面,他完成了这两大领域的研究,而其研究的终极目标是要破解人类和平共处、平等交流的精神密码。尽管他晚年对交流的理论研究远没有达到前两者的系统程度,但他从没有放弃世界文明的互动交流研究。可以说,他的理论学说,与许多世界人类学大师一样,对20世纪人类精神生活的最伟大成果———文化相对主义的形成起到过巨大推动作用。

　　在当今世界,文化相对主义已经相当普及,但各种源于种族歧视、文化历史差异的群体博弈仍然普遍存在。福山所断言的世界资本主义一极化非但没有实现,就连亨廷顿文明冲突论的铁杆拥护者们也开始抱怨,冲突模式变得太复杂,走得太远,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人类学家悲哀,是因为他们提倡的文化相对主义正在转化为西方人的东方主义刻板印象的说辞,正如赛义德所批判的那样,成了变相歧视的理论根据。人类学家的悲哀也说明,任何先进的思想、理论乃至真理产生后,都不一定能被其产生的国度及民众有效吸收和合理利用。

　　世界范围的民主进程是一种循环渐进的运动,没有先进与落后,只有拼搏加努力。真理的意义不在于真理本身所具有的价值,而在于人类会为实现真理的价值而付出努力。中国为实现独立、强盛和民主发展苦苦奋斗了近两个世纪,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模仿西方的民主体制,甚至生活方式也向西方国家看齐。然而,在西学东渐之风过后的今天,我们突然发现,西方在转向,他们开始违背自己创立的自由民主原则,屈从于狭隘的政治经济利益和文化偏见。人类学家的悲哀告诉我们,人类文明的平等对话、交流融合还只是美好的理想,时代要求中国及其他发展中国家在今后的全球化发展和世界文明体系建构中发挥更重要作用。

　　作者系中山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