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斯塔西7号

《别人的生活》中Ulrich Mühe的剧照

　　7月26日，以《别人的生活》（又名：《窃听风暴》）一片获得国际影响的德国著名演员Ulrich Mühe因患癌症在Walbeck的家中去世，享年54岁。

　　一个知名演员的去世，本应获得娱乐媒体的高度关注，但是就国内舆论的沉默反应来看，Ulrich Mühe明显有一些不同于其他演员的地方，这使得我们在如何悼念他时，难免显得欲言又止。

　　这或许要首先要从他的前妻Jenny Grollmann说起，这段让Ulrich Mühe愤痛交加的婚姻，结束的原因本不是一段单纯的男欢女爱的结束，而是因为Jenny Grollmann在1973年到1989年期间，长期担任东德安全部的非正式线人（inoffizielle Mitarbeiter），并且对其丈夫和周边的戏剧界人士进行暗中监控，Ulrich Mühe的这段婚姻由此嘎然而止。

　　这一秘密曾经被Ulrich Mühe深埋心底，但是就在《窃听风暴》风靡之时，不知是因为内心的愤怒郁积，还是其他缘故，他公开爆出这段秘闻。世人大惊，并且借此开始了解“斯塔西”（Stasi）这个可怕的组织。Jenny Grollmann当然出面极力否认，并将此事起诉上了法庭，事件的高潮随之来到，Ulrich Mühe从“斯塔西纪念馆”调出当年枕边人对他进行的长达254页的监控记录，Jenny Grollmann却在这时突然病重，并于2006年8月离世，这也使得法庭立即下令禁止Ulrich Mühe继续就此问题发表意见，一段曾经的爱情与婚姻不但没有因为离婚而结束，反而在20余年后借着历史的恩怨重新泛起，并且以“死”来作了结，我们这些旁观者，只能唏嘘不已。

　　之所以斯塔西组织会委派他的前妻对Ulrich Mühe进行监控，主要还是因为他毕竟属于戏剧圈的人物。在当时的东德环境下，大多数百姓只不过是想过过安稳的日子，但是以戏剧圈为代表的文化人，不满足这种“角落的存在”式的生活，想要对社会、文化甚至政治进行评论。

　　Ulrich Mühe在80年代，一直在著名导演Heiner Müller手下排练Hamlet/Maschine这部戏剧，这从某个意义上改变了Ulrich Mühe的人生道路。他佩服的是，Müller尽管拥有护照，但仍然留在东德开展文化活动。他同时也开始对边哨卫兵的生活感觉深深的抗拒，这种生活不仅让他的三分之二的胃因为溃疡而切除，而且更为关键的是，那样一种生活不仅他觉得十分愚蠢，而且道德上也无法自我说服自己。

　　就在德国大剧院这个小小的环境里，Ulrich Mühe获得了理解人生的途径。这部戏剧本身描述的是一个关于国家从内部开始腐败的故事，在排练的过程中，演员与导演们由于特殊的政治情境，发展出一套特殊的“隐语”式的戏剧语言，他们可以借这套语言来批评体制，而观众却能同时心领神会。这样一套模糊的“政治戏剧语言”是Ulrich Mühe从Heiner Müller那里学到的重要精神财富，这让他有可能在那样的环境下，不至于萎缩沉沦成“角落的存在”。

　　当Heiner Müller去世后，也只有Mühe继续为他的戏剧意义而努力宣传，但是2005年上演的《契约》（Der Auftrag）却反响平平，这也容易理解，毕竟那样一种特有的戏剧语言与内涵，虽然具有超越时代的意义，但是却因为这个时代的读者视野所限而无法获得回应，是遗憾，但是却是需要接受的事实。

　　Ulrich Mühe与戏剧圈的关系，难免会惹到史塔西的注意，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样的一种眼线，最终竟然可以深入家庭内部，让你的爱人成为一个举报者。

　　举报本身或许意味着背叛，但是在东德当时的氛围下，背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叛什么。但就如哈维尔所说，真实总是有意义的，尤其是在一个无法说出真实的地方。在那些非正式线人看来，只有为了国家的目的，才可能是最高的道德价值，献身于这样一个道德，不惜背叛真实本身，这或许是Ulrich Mühe与他前妻之间的最大差别。在真实与某种被召唤为更高道德之间做出选择，这本身当然困难重重，因为后者所具备的强烈媚惑力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难以抵御的。

　　在前妻Jenny Grollmann去世后一年，Ulrich Mühe也跟随而去。他们构成了那样一个时代的微缩图景，一个是对国家的道德目标忠心耿耿，不惜背叛爱人，另一个则怀疑集体道德生活，试图从怀疑出发来挖掘人生的真实意义，从而逃脱“角落存在”的意义废墟。他们都努力寻找一些什么，但是却在这样一个狭促的环境里以悲剧的方式相遇。这样一种处境，我们是否似曾相识？（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