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埃：《别人的生活》就是自己的生活

《别人的生活》中，穆埃出演东德情报机关侦听员

　　在电影《别人的生活》（Das Leben der Anderen，又名：《窃听风暴》）之前，很少有中国观众知道德国演员乌尔里希·穆埃（Ulrich Muehe）。正是在这部2007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里，穆埃以独特的冷静与深沉击中人心，霎时成为世界范围内倍受瞩目的大演员之一。

　　影迷们都在期待今年他与妻子苏珊娜·罗塔（Susanne Lothar）一起主演的新片《复仇女神》（Nemesis）。

　　《别人的生活》片中，穆埃饰演东德国家安全部（Ministerium fuer Staatssicherheit，简称Stasi，史塔西）的秘密警察魏斯勒（Gerd Wiesler），奉命每天监视一位剧作家的生活。时间长了，魏斯勒原本冷酷无情的心竟慢慢被剧作家的责任感与爱情打动，用伪报告为其做起掩护，还在关键时刻帮他转移走了重要的证据。

　　电影背景设定在1984年并非偶然，这正是奥威尔预言四处都有老大哥在看着你的时代。在1970到1980年代的东德，居民受到无所不在的监视。史塔西组织企图在对假想敌的监视中，生生找出各种叛国的证据。它把触角遍布在社会各个角落，利用他们通过各种威逼利诱找来的线民，监控着600多万东德人的生活，占全国总人口的三分之一。

　　1989年柏林墙倒塌，东德堆积如山的秘密文件来不及销毁，物质匮乏的当局连碎纸机也不够用。当时的国家安全部部长埃里希·米尔克（Erich Mielke）不得不下令秘密警察用手把档案全部销毁。4500多万张A4纸被分解成6亿多个碎片，装在16350个袋子里，准备运到采石场付之一炬，时间仓促未能实现。这些袋子躺在东德国家安全部的地下室仓库里，留给了未来的国家。

　　统一后的德国做出拼接档案的决定。相比之下，中国在1980年前后也曾经搞过一次处理文革中的告密材料的档案清理工作，当时所有这类材料都被从档案中取出烧掉。德国民族的反思精神令人尊敬。

　　1990年1月16日，部分拼接完成的秘密档案公开，文件排起来竟长达100多公里。无数东德居民涌向前秘密警察大楼，迫切希望知道过去的痛苦是出自谁手。然而拿到档案，他们却陷入更加痛苦的震惊之中。

　　《别人的生活》正是因为将这个时代的苦难与人性变异以丝毫不带温情的风格描述出来，从而获得全世界的尊重。然而据说导演为拍摄影片四处取各机关大楼实景时，监狱博物馆的馆长却拒绝了他的拍摄请求。馆长说，因为剧本不符史实：整个东德历史，像魏斯勒这样“良心发现”的秘密警察，对不起，一个都没有。

　　穆埃在片中的演出不动声色，目光永远深邃冷静，脸上从来看不出表情，但窃听生活中他偶尔的颤抖或轻微的身体舒展透露出内心的巨大撼动。极其到位的拿捏，让所有看过电影的人永远记住了这个花白秃顶的中年男人。“因为我的妻子曾经就是一名告密者。这不是别人的生活，这就是我的生活。”在回答媒体采访时，穆埃平静的一句话震惊影坛。

　　原来1990年东德秘密档案公开时，穆埃才知道自己之前所遭受的十年监控，全是来自于自己的明星太太燕妮•葛萝曼（Jenny Grollmann）的监控。更让他伤心的是，她连他戏剧界的朋友都没有放过，全部作为了与秘密警察合作的资本。知道真相之后，穆埃毅然结束了与葛萝曼的婚姻。

　　去年随着影片在德国的火爆，穆埃在新书《别人的生活》中首次公开了这段秘史。已在病榻上的葛萝曼惊讶于前夫的“控诉”，一纸告上法庭，穆埃不得不从“史塔西纪念馆”中调出了当年对他多达254页的监控纪录。

　　法庭最终还是判葛萝曼胜诉，理由是无确凿证据证明她为史塔西线民。赢了官司的葛萝曼在这场风波里身心俱疲，同年8月死于癌症。法院因此对穆埃下了紧急封口令，禁止他在任何场合将葛萝曼称为“史塔西线民”。

　　相对于这段痛苦的回忆，穆埃在演艺方面的成长则是一帆风顺，足以告慰平生。

　　穆埃出生于1953年，从小就梦想着成为一名演员。他曾当过建筑工程师，但坚持进入莱比锡大学学习戏剧，并最终转行开始戏剧表演。

　　1979年，穆埃在东德某小城的剧团表演时，受知名剧作家海纳·穆勒（Heiner Mueller）赏识，进入东德著名德意志剧院。默默无闻的状况一直持续到1989年。这一年，德国迎来历史上惊天动地的转折，柏林墙的倒塌震动了全世界；这一年，穆埃也走到自己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先是凭借哈姆雷特一角成为德国戏剧舞台上的经典形象，后又凭借电影《蜘蛛网》（Das Spinnennetz）获得当年巴伐利亚电影节影帝。

　　柏林墙的倒塌还隐隐埋下了穆埃的宿命。那时他恰在东德军队服役，被指派于柏林墙附近一带巡逻，据《别人的生活》导演多内斯马克（F. H. von Donnersmarck）忆述，那段经历给穆埃带来莫大的心理阴影，身心俱极其紧张，他从此为胃溃疡积疾所苦。十八年后，终因胃癌去世。

　　1990年代，穆埃主要把精力放在影视方面，引人注目的是他与奥地利电影大师迈克尔·哈内克（Michael Haneke）的合作，他先后在哈内克执导的《班尼的录像带》（Benny's Video，1992年）、《大快人心》（Funny Games，1997年）以及改编自卡夫卡小说的《城堡》（Das Schloss，1996年）中担纲，还在《大快人心》剧组结识了现在的伴侣苏珊娜。

　　年过半百的穆埃渐攀到了事业的巅峰。他主演至去世前的电视剧《最后的目击者》（Der letzte Zeuge）在德国家喻户晓，为他带来了2005年德国电视界表演类最高荣誉。次年，穆埃饰演《别人的生活》中的特务魏斯勒，横扫德国和欧洲电影节两个最佳男演员奖。

　　2007年2月，穆埃手持小金人，笑容可掬站在奥斯卡的领奖台上。不少影评人都认为他将在未来贡献出更加出色的表现，但很少有人知道，那时他的病情已经恶化。就在领奖之后的几个小时，他即匆匆赶回柏林一家医院接受癌症手术。

　　《别人的生活》结尾处，魏斯勒在书店买到剧作家的新书《好人奏鸣曲》，看到扉页上“献给史塔西7号”的字样，会心一笑。他明白，书是属于他的。同样，穆埃的出色表现证明，这部伟大的电影作品也是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