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为何有这么多“九斤老太”

　　八十年前，鲁迅先生在小说《风波》里，塑造了一个九斤老太的的形象。这个九斤老太，自己生下来有九斤，儿子八斤，孙子七斤，曾孙女只有六斤，因此浩叹：“一代不如一代了！”

　　九斤老太已经死了，可她的子孙还在，而且繁殖能力极强，数量庞大得很，所浩叹的也不再局限于出生时的体重“一代不如一代”，而是痛责当今社会“麻木愚昧，道德沦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演艺界盛行潜规则，存在赤裸裸的性交易，奉上色相，换来角色——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被活活打死，围观者众，竟无一人伸出援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有人跳楼自杀，反应极快的小商贩临时做起了望远镜生意，围观者坐着马扎拿着望远镜兴致勃勃地看起了“表演”，甚至起哄，高呼“快跳”！——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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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给人一个错觉：假恶丑越来越多,真善美越来越少,国民经济逐年上升，道德水平逐年滑坡。有人据此以为，现在是道德最糟糕的时期，而且中国人的道德还要进一步恶化。甚至危言耸听：中国最大的敌人不是美国，不是台湾，更不是恐怖分子，而是公民道德的沦丧！中国人的道德底线已荡然无存，造成现在的种种社会生活的混乱无序。

　　如果光看这些，岂止现在人心不古，我们的人心，从来就没有“古”过！

　　在古代，易子而食，析骨而炊的事，史不绝书；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行为，触目惊心。巨凶大恶横行，人命如草芥的现象，史书随处可见。掌权者用野蛮的权力杀人，黑恶势力用残忍手段杀人，道德家用软刀子杀人，这就是中国的古代。鲁迅先生借狂人之口，揭开了中国历史的真相：“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原来，我们的“古代”，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么美好，陈抟老祖的颂诗：“寻常巷陌陈罗绮，几处楼台奏管弦。天下太平无事日，莺花无限日高眠”只不过是为拍封建帝皇的马屁，睁着眼睛说瞎话罢了。

　　探究起来，不满现状，哀叹人心不古，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按美学术语，叫“距离产生美”。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起香。一旦水中观月，雾里看花，会觉得无限美好。本来是绝配的夫妻，由于天天在一起，发现的总是对方的缺点，以致无法忍受，于是觉得所有人都比对方优秀。由此，很多结而复离，离而复结的男女都追悔莫及。

　　在人们的印象中，孔子是万世师表，道德境界高不可攀，是完美无缺的圣人。可是，如果他出生在现在，光是他私见南子一事，就会被唾沫淹没。南子是卫灵公的宠姬，未嫁给卫灵公前，就和人私通。结婚以后，还常常大摇大摆地和情郎幽会。这样一个人，即使拿到现在，我们的道德家也无法忍受，非口诛笔伐不可。可是，孔子为向卫灵公兜售自己的政治主张，不去声讨南子的道德败坏，反而走起了南子的门路。在我们的道德家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然而孔子万世师表的光辉形象并不因此而减色，原因就在于他所处的时代距离遥远，我们通常所了解的，并不是他的缺点而是伟大处。如果是现在，估计也没几个正人君子——至少是自诩为正人君子的人“私见南子”了吧。即使见了，也会指天发誓，极力否定。

　　其实，时代的进步，并不仅仅是经济的发展，更是道德的完善。只是我们恰好处于一个道德体系重构的时代，现代经济的空前发展，正在极大地摧毁着旧的道德传统，旧道德中许多渣滓需要涤荡，这对人们的固有道德观念是一个冲击，也就难怪“人心不古”的慨叹流行了。

　　因此，我们不必要再赞美古代社会为有德的社会，指斥现代商业社会则是堕落的社会。

　　亚当 斯密曾指出：在市场经济中任何交易主体皆基于“利己心”而行动，它还是人们从事社会活动的基本心理驱动力。“美德就存在于对自己的根本利益和幸福的的追逐之中，而节俭、勤勉、诚实等美德一般是从利己的动机中养成。”这样被现代西方人奉为圭臬的理论值得我们认真思考。

　　我们的社会，还远远说不上完美，存在着很多问题甚至是极严重的问题，但是，如果看不到主流，眼里只有阴暗面，被距离美所左右，那么，我们用不着社会阴暗面来打倒我们，我们早就自己打倒了自己！因此，先不要急于发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类的感慨，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实就是“调整”，只不过有的是主动调整，有的则是被迫调整；把握住调整的主动权，少作九斤老太，才真正有利于新道德体系的重构。

(责任编辑：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