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北京提前一月迎来入冬初雪。京城2009年的第一场雪,仿佛专为科学界两大巨星的相继陨落而悲戚。
10月31日,著名科学家钱学森在北京逝世,享年98岁。稍早一些,著名生物学家、中国生物物理学的奠基人和开拓者、中科院最年长的院士贝时璋先生,于10月29日在京逝世,享年107岁。
这一情境,宛如历史的悲情重复——今年7月11日,文化老人任继愈和季羡林先生,同天辞世。更让人怅然的一幕在于,今天人们对钱学森和贝时璋先生的悼念,竟然也和七月份的那次一样。
钱老辞世,人们惊呼“他带走了一个时代”。能“带走一个时代”的人,本身就是一部传奇。钱学森一生荣誉无数,当然,其卓著的成就,不是荣誉所能涵盖的。而对贝时璋先生的离去,只有网站上的一条不长的新闻。
联系到数月前,任、季二老仙游之后的悼念场景,不得不承认:这一幕何其相似乃尔!正因如此,我们不妨思索一下祭奠的含金量,不能纯粹为了祭奠而祭奠,否则岂不有辱先人?同为学界先驱,为何悼念规格迥异?是一句知名度不同就能敷衍塞责的吗?若只认知名度,岂不等同于娱乐追星了吗?
当然,当外国大师级人才去世,也会有举国痛悼的场面,只是我们的纪念方式也有不同。他们无论人文类还是社科类的大师,生前和身后受到的礼遇大抵是相同的,这样的社会才会有一个正常的学术氛围。
而我们这里,以任、季和钱、贝几位长者的遭遇来看,显然有所差别。而有些引起全国性悼念大潮的,又未必是直指其治学的终极人文关怀,而可能是被掺杂其中的权力或行政因素所裹挟。
那些科学界和文化界的老人,一生治学矢志不渝,堪称中国知识界楷模。可悲的是,假如没有权力的“面子”,其学术的“里子”或许直至其谢世,也难引起社会足够的关注。而那些身后备享哀荣的,也多是被权力因素架上高台,倘若在生前,他们可能是坚辞不受的。就如梁文道所言:“不妨老实承认,虽然人人都称季羡林先生是大师,但我们绝大部分人根本就连下这个判断的资格都没有”。
此外,哀悼中,我们与外国相比还有深藏于心的隐性不同。那就是在“国失重器”的悲恸之外,关于后继乏人的深层隐忧。季羡林曾被称为“中国最后的大师”,现在钱学森离去,又该如何形容这举国之悲呢?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一哄而上的纪念,也像是一种群发性焦虑,在特殊时间节点准时爆发,表达的都是对于大师级人才“绝代”的切肤之痛。生老病死,具有不可抗性,这谁都明白。没有哪个大师可屹立世间两个世纪。只要有后起之秀,渐次接位,人才的培养和大师终老一样正常,那就没有特别的遗憾了。
“中国何以不出大师?”钱老生前痛切的质问,亟需解答。这需要剖析权力和学术的关系。从可持续性上讲,权力之于学术、科研,不应仅对硕果仅存的学界泰斗,进行国宝级呵护和超国民待遇,更不能树立一两尊权威,供后人膜拜。因为学术的终极关怀,永远是追求真理和普世性的价值信仰。而追求的起点,则往往是通过与权威的挑衅性对话迸发出的创新火花开始的。
权力以谦卑而理性,尊重学术自治规律,以国家权力为高校和科研院所、民间学术团体,提供公平有序的制度环境,除此,就是保障健康的学术秩序不被滋扰破坏,而学术的力量会以自身的生命力作出反馈回报。
只要确立良性的人才培养的体制环境,我泱泱华夏,出几个如钱学森、季羡林般的不世俊才当非难事。这个道理,不难明白,领导又何尝不懂呢。关键是能不能从权力自省开始痛下决心,有没有从根本上革除学术行政化积弊的勇毅和坚韧之心。这才是对大师们的最佳悼念方式,否则,我们只能跌入魔咒,当大师辞世时,只能不断以悼念之名,咀嚼“大师”后继乏人的尴尬和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