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理泰：台湾大选情势吊诡

　　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以下简称“台湾大选”）将于明年1月14日举行。大选日益逼近，种种迹象显示，这次选情尤其紧绷且吊诡。当前蓝、绿两营均不敢掉以轻心，正在铆足全力，准备在最后阶段拼命搏杀。

　　在选前，台湾民意调查多方进行，结果反复多变。大选逼近，民调结果自然会牵动蓝、绿两营的气势及竞选策略。

　　蓝、绿两营进行的民调，出于宣传及动员的需要，凡是见诸于各种媒体的版本，都有明显的倾向性。至于不带倾向性的民调报告，也确实存在。这些报告对于预测大选的结果，具有相当的启示作用，堪称风向标。2000年台湾举行大选前，对兴票案爆发前后宋楚瑜获得的不同民意支持度的测算，有的民调报告预报得相当准确，此即一例。在蓝、绿两营内部，另有一套秘密的民调版本，这是比较客观、精准的，仅供党内高层参考，俾便随时调整选战策略和宣传口径。

　　过去大半年以来，各项民调的结果显示，国民党马吴配大幅度领先于民进党蔡苏配。最近几次民调结果却表明，蔡苏配后来居上，已经赶上马吴配。11月18日，台湾媒体报道，TVBS最新民调显示，如果次日即投票，三组候选人中，马吴配支持率仍为39%，蔡苏配则跃居39%，首度与马吴配打成平手。各媒体甚至形容选情已经进入“死亡交叉”阶段。至于亲民党宋林配对国民、民进两党的支持率的影响，却不如外界猜测的那样严重。

　　格外惹人注目的是，在这次民调进行前一周，美国在台协会（简称AIT，即American Institute in Tai-wan）着手进行的民调结果显示，蔡苏配将领先马吴配两到三个百分点。据统计，自2000年起，台湾进行了三次大选，AIT在选前进行民调的结果一次也没有错过。2000年，AIT按照民调结果以及对台湾政经情势的分析，预判陈水扁当选；2004年，即使在3·19枪击事件发生之前，AIT也研判陈水扁会险胜；2008年也是如此。在台北政坛，AIT民调的结果向来被视为重要的参考指标，备受各界关注。

　　早在11月初，国民党内部民调结果也显示，蔡英文将领先马英九，超过两个百分点。这份民调还透露，民进党将在中部“大赢”国民党10个百分点。国民党人士为之感到震惊。

　　12月10日“副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登场。这次副手电视辩论会在台湾选举史上是首次举办。国民党吴敦义素以辩才无碍、从政经验丰富著称。在他面前，民进党苏嘉全进退局促，动辄失分。不少观众认为吴敦义思维敏捷，口才无碍，给予佳评。况且，台湾媒体早已揭穿苏嘉全丑事累累，如其家族在屏东县盖建“假农舍、真豪宅”，其妻观看猛男跳艳舞的视频流出等。

　　这场电视辩论会之后，台湾选情又发生变化。最新民调显示，在92%表示有投票意愿的选民中，马吴配的支持率增为43%，蔡苏配的支持率跌至35%，宋林配则仍有7%，此外尚未决定投票给谁者占15%。

　　一位熟悉民调底蕴的蓝营人士说，“民调数字就是选举结果”。他指出，这次选情波诡云谲，不像往年估算蓝、绿得票率时还要在民调的基础上加加减减，才能算得比较精确。他分析，弱势群体和年轻族群的意向有利于民进党，在民调时却“测不到”，而由于这次亲民党主席宋楚瑜决然参选，蓝营尤其是深蓝这一区块的投票意向在民调中也测不出。两者互相抵消，则民调得出的数字很可能就是大选中蓝、绿两营真实获得的投票率。

　　台湾大选三强激战，选情紧绷之下，影响选情的还另有一个因素，即地下赌盘行情甚嚣尘上。围绕大选，赌客在地下赌场下注，分为全岛盘和区域盘两种。全岛盘以当选的那位参选人赢得对手多少万票为准；区域盘则以局部地区为计算单位，例如当选的那位参选人在南部或高雄市赢得对手多少万票为准。投注者票数越算得精确，获利越大。赌客下重注以后，势必动员全家乃至亲友随他投票，牵连面不小。赌盘影响到选举，甚至会影响正副参选人的人身安危。最近国安局长在立法院答询时证实，“地下赌盘是台湾选举中很重要的变数”。

　　当前马英九、蔡英文两人正在调动一切资源，准备上场捉对厮杀。今日国民党对于比较有独立见解的中间选民感召力不足，遑论弱势群体和年轻族群。所以蓝营选战危殆矣。从情势演变趋势着眼，除非发生突发事态，最终选情很可能不利于国民党，换言之，蓝营赢面不大。

　　民调显示，宋楚瑜的支持率始终徘徊在8％至10％之间，确实是这次选情中的异数。不少人认为，宋楚瑜的得票率主要是瓜分了蓝营的票源。2008年，蓝营呈现大团结的气势，马英九赢得大选，亲民党、新党与有力焉。马英九登上大位以后，却率性而为，无意“调和鼎鼐”，亦即不屑于做统战工作。

　　宋楚瑜说过，马英九当上“总统”后，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怨怼之情跃然纸上。他指出，决定参选的真正理由，是对马英九及金溥聪的“金马体制”极不满意。宋楚瑜明知不可能胜选，仍然坚持参选，摆明了是要出一口恶气。只要马败选，他就“赢”了。尤其蓝、绿两营在这次大选中的获胜率是“五五波”，宋楚瑜的得票率处在关键性的少数地位，恰如齐王韩信在楚、汉相争中能起到的作用。倘若这次马英九落败，真是应验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孔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宋氏年届七十，内心应趋于宁静了。况且，谚曰：“大位不以智取。”至尊之位只宜顺守，岂可逆取？日前宋氏在回答前民进党主席施明德提出的质疑时，反问：“哪一个民调不是说宋楚瑜最能干，最能看出台湾面临的问题，拿出办法解决？”攀登至尊之位，能力大小不是最重要的条件。可见宋氏不甘寂寞，内心仍显燥热。

　　马英九从政30年，参与过两次台北“市长”选举、国民党主席选举与“总统”大选，从未有过败绩。这次马英九腹背受敌，能否续保不败的纪录？而且马英九就职以来的政绩中，当以两岸关系大幅改善最惹人注目，所以这次大选又被视同台湾民众对国民党两岸政策认可度的一次“公投”。

　　国民党执政以来，迅速改善了两岸关系和台美关系，确保了台湾的政治稳定和经济成长率。继今年台湾经济成长率差强人意以后，近日“行政院”经建会通过明年经济成长率4.3%，失业率4.2%。金融海啸以来，举世滔滔，满目疮痍，返顾台湾，有赖于大陆为之“输血”，经济成绩靓丽。马的政绩可谓相当不俗。陈水扁掌权时，满朝贪渎之风，台湾民众期望高效廉洁的政风，一如大旱之望云霓。国民党执政以来，马英九团队以清廉之身跻身于台北朝堂之上，一扫政、商两界腐败习俗。这尤其难能可贵。

　　以马的政绩，其在任何国家都是政坛的佼佼者。为何许多台湾民众却不买账？这些民众宁可“肚子饿扁扁，也要挺阿扁”。对此，外国观察家百思不得其解。答案是台湾不少民众类似“文革”时期的大陆民众，派性迷住了双眼，早已丧失了区别是非和利害的判断力，悲哉。

　　马英九为人诚挚、清廉、慎独，无论公私生活均无可指摘。所有对手在他身上都找不到任何道德硬伤。可是，性格特点是有两面性的：众政客面对道德巨人，感叹“水清无鱼”；谦和循法的书生气质则被质疑为魄力不足。

　　另外，马英九靠蓝营催生，才在2008年大选中获胜。其后，国民党政治论述长期付诸阙如，又不致力于巩固蓝营基本盘，却去落力争取绿营民众，不少蓝营民众旋即同他离心离德。宋楚瑜姑置不论，即如蓝营大佬连战、王金平同马也有心结，至今若即若离。纵使在马团队内部，不少高官也萌生一种看法，即替马做事，有功不赏，有过难逃，结果大家宁可做碌碌无为的“好官”。就内部凝聚力而言，马不如蔡英文远甚，巩固基本盘的难度超过蔡甚多。情况之所以如此，追本溯源，只能归诸于马的个性使然，同马及其左右的同质性也不无关系。

　　台湾选民投票的倾向有一个特点，即蓝、绿两营往往是选政党，而中间选民首先是选人。中间选民游离于浅蓝和浅绿之间，投票倾向具有颇大的可塑性。不论台北政坛出现什么变化，即使对贪渎巨鳄如陈水扁，绿营基本盘也是“死挺”，其对领头羊的效忠以及对选战的投入感，同蓝营基本盘相比，相去不可以道里计，所谓“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

　　撇开蓝、绿两营基本盘，中间选民以及浅绿选民比较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不像深绿选民那样时刻随着台独精神领袖的指挥棒打转。2008年台湾大选时，这批选民不满陈水扁家族过于贪渎，纷纷投票给马英九，造成马英九以超过谢长廷200多万选票的压倒性优势胜利。如今国民党对于中间选民的感召力不足，遑论弱势群体和年轻族群矣。

　　同上次大选相比，这次有百余万新选民首次获得投票权。他们年轻好奇，容易接受新人物。蔡英文擅于对固有观点给予新包装，“新瓶装旧酒”。青年涉世不深，易受蛊惑。蔡比马年轻六岁，更容易发挥对青年的感召力。如今蔡英文席卷方张，而马英九已呈透支之象。倘若马、蔡两人的基本选票不悬殊，新选民的选票即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时至今日，台湾选情已臻白热化阶段。鉴于民进党可能胜选上台，国民党懔于执政党手中的各项资源或将丧失殆尽，自然危机感加剧，意欲出奇招制胜对方。台湾以外的利益攸关方，如中国大陆及美、日等国，也不敢掉以轻心，紧盯着台北的政情变好，以便预为因应之计。

　　蔡英文学贯中西，熟悉权谋，又是谈判专家。为了骗取选票，动辄运用“共识”、“民主”和“开放”等西方政治术语，可谓声声入耳动听。究其实质，一条变色龙而已。马英九在大选辩论会上，逼问蔡英文：“敢不敢讲‘不独’？”蔡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其后，马的副手吴敦义又在辩论会上挑战蔡的副手苏嘉全“想不想搞台独”，苏答非所问地回应：“台湾是主权国家。”他连“中华民国是主权国家”都说不出口，可见至今蔡、苏两人“实现台独之心不死”。

　　据此观之，一旦民进党在台北执政，极有可能再做冯妇，挑战北京，捋虎须，乃至闯下泼天大祸。

　　值此敏感时刻，“宇昌案”经过发酵，终于在日前爆发。若干立法委员透露，蔡英文任职“行政院”副院长期间，运用职权，为自己及蔡家牟取私利。“立法院”要求“行政院”经建会主委兼国发基金召集人刘忆如赴“立法院”，就“宇昌案”的来龙去脉亲自做报告，并要求刘公布相关文件。这件事已经在台北政坛闹翻天，经过媒体渲染，有关“宇昌案”闹得沸沸扬扬。

　　据媒体报道，“宇昌案”的大致情况如下：2007年，蔡英文家族要投资台懋生技创投公司。于是，经建会前主委何美玥两度以政务委员身份，未通过经建会和国发基金，呈上两份极机密专签，第一份公文呈“行政院”正副院长苏贞昌、蔡英文，第二份公文仅呈给蔡英文。

　　2007年2月9日，何美玥以政务委员身份上签，请苏、蔡授权中研院长翁启惠代表“行政院”与美国Genentech生技公司洽谈，在对方同意“大量生产的工厂将设在台湾”的条件下，台方同意在新台币6亿元范围内投资。同年3月21日，何美玥在出任国发基金召集人后，仍以政务委员身份签呈蔡英文，报告合作案的后续情形。

　　诸多立委经过公文对比，发现此案蹊跷之处甚多。于是，竞相提出质疑：

　　其一，蔡英文动用行政权力，致使经建会给宇昌生技公司投下35亿元巨资。蔡家仅给该公司投资7000万元，占股权2%，却要求在7至11席董事中占有3席，无非恃的是公权力的背景。2008年2月底，蔡又要求国发基金赶在政党轮替前赶紧拨款。蔡卸任“行政院”副院长后又出任该公司董事长，显然有违反旋转门条款、违反利益回避之嫌。何况，蔡英文担任民进党主席以后，“总统”大位在望，于是蔡家匆促退股，也赚了1000多万元的利润。

　　其二，何美玥呈上的两份公文，经检查，并无重大机密，为何以“极机密”的等级上送？这个程序不合法。不外是便于蔡英文与何美玥上下其手而已，从而凸显了蔡英文在宇昌案中担当的关键角色。

　　其三，宇昌生技公司用的药品本是南华生物科技公司的药品，并无特别之处。中研院院士何大一起初提出强烈反对，后来却态度一变，改取支持立场，并在同年国发基金襄办的宇昌投资说明会上，又与何美玥同列邀请人。最近发现，原来何大一平白持有5%的干股，是否因领取了干股，改变了立场？

　　国民党执政近四年，情治、司法系统想必早已掌握“宇昌案”的底蕴。选战降临，蓝、绿两营刻正秣马厉兵，准备全力冲刺。此刻执政党抛出“宇昌案”，自然是在危机意识下，预期通过出奇招制胜对方的策略所致。想当初，在2000年选战前夕，李登辉抛出兴票案，就扭转了民意，终于让踌躇满志的宋楚瑜对天浩叹，铩羽而归。

　　诚然，民进党衮衮诸公，崛起草莽，治国无力，捣鬼却有术。“宇昌案”之类的弊案，对付国民、亲民两党，逼其一蹶不振，绰有余裕，对付在街头政治中游刃有余的民进党魁首，效力却不尽理想。此案发酵、进展如何，且容拭目以待。

　　北京似乎也没有闲着。美国《国防新闻》周刊最近报道，明年1月11日大陆可能试射拦截卫星的新型导弹，该反卫星武器（ASAT）正处于海上测试击毁敌方航母能力的阶段，不久将可用于实战。该刊指出，北京选在台湾“总统”选举前试射新型拦截卫星的导弹，旨在向台湾选民证明，一旦台海烽火再起，大陆确有能力阻断美国航母援台。假如该周刊消息属实，倒未必是向台湾选民示威，更可能的是对马英九间接的声援。在选前的敏感时刻，两岸关系趋于紧张，选民的第一选择往往是着手支撑现政权，并会深思一下，自己投下的那一票是否有助于台湾地区的安宁和福祉。

　　国民、民进两党一直在寻求美国的支持。至于台湾大选的美国因素，则无处不在。据悉，美国仍然担忧蔡英文当选以后台海再度呈现爆炸性的局势，如此，美国对大选及参选人的立场呼之欲出矣。

　　金融海啸以来，美国经济久久难以脱困，众多美军又身陷阿富汗、伊拉克，而伊朗核危机又迫在眉睫。此刻美国巨鹰亟须疗伤，恢复元气，“收缩战线”自是题中应有之义。华府认为台海稳定对美国至关重要，是符合战略思维逻辑的。

　　或谓美国同亚洲强国周旋，仰仗“以海制陆”的战略，然则，以台湾在第一、第二岛链中的战略地位，美国会为了台湾不惜代价同中国大陆抗衡，此说大谬而不然。这里得用逆向的思维逻辑，其实美国根本无须冒着同中国陷入一场鱼死网破的核大战的风险，也可以确保台湾在美国以海制陆的岛链战略中的地位屹立不倒。这个办法成本低、效益高，一言以蔽之，亦即协助国民党维持在台湾的执政地位。（作者为美国斯坦福大学国际安全和合作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