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张国荣

　　近日整理旧物，不经意中翻出了一叠旧照片，其中竟有一张是张国荣和我的合影。顿时，18年前的往事袭上心头。

　　1993年，由张丰毅、张国荣、巩俐和葛优主演的电影《霸王别姬》出炉不久，风头正健，观众尤其对横跨歌坛和影视的两栖明星张国荣更感兴趣。于是，东视《东方直播室》栏目顺应观众的要求，向被歌迷们昵称为“哥哥”的张国荣发出了邀请。

　　7月25日下午，尽管事先采取了保密和保安的措施，但消息灵通的歌迷还是早早就守候在东视门口。1时许，当一身淡灰西装、清新脱俗的张国荣在众人的陪同下，出现在南京路浙江路口“七重天”五楼的东视演播厅时，还是引起了人们的轰动。

　　我当时担任《东方直播室》栏目的编导。作为采访前的案头工作，我参阅了大量有关张国荣的文字和图像资料。然而，当我对他进行近距离审视时，才发现死文字和活明星之间的巨大反差。

　　张国荣是个低调内敛、不事张扬的人，毫无某些明星那种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作派。进入演播厅后，几乎没有寒暄，他就很配合地听从编导的指令，而且很快就与主持人曹可凡进行了对话。

　　话题围绕电影《霸王别姬》和《胭脂扣》的拍摄经过以及幕后花絮进行。张国荣似乎不善言辞，虽然有问必答，但话语很短，仿佛在草拟电报文稿。你不问他就不答，文文静静地坐在沙发里，那种文静安详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形容。

　　平心而论，张国荣在《霸王别姬》中的表演并非上乘之作，他毕竟对京剧不太熟悉，尤其缺少旧时京剧名伶的那种沧桑感和风尘感。不过，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始终有一种羞怯一种骨子里的羞怯，是衣襟背后的内在气质，是自然天成的真实神态。这种羞怯不涉美丑，无论年龄，更无关风月。也许，羞怯只是一种示弱美学，使在场者非常受用，我们都变得绅士起来，生怕孟浪和轻慢，会亵渎了张国荣。

　　在对话中张国荣的声音总是幽幽的，动作总是徐徐的，尤其是手势总是柔柔的，这种习惯的肢体动作，令我想起京剧旦角的那种妙曼的兰花指，这也更使他显得有种楚楚的女性味。我素来很厌恶“娘娘腔”，但对张国荣的那份独特的温山软水居然并不排斥。

　　我私下揣摩：这恐怕不是张国荣要追求那种“男性雌化，女性雄化”的病态时尚，而是为戏所累因为他是个追求唯美的人。梨园有句行话：“不疯魔，不成活”。我知道京剧有的男旦演员，由于长期在舞台上男扮女装的浸淫，以至在生活中也常常会不自禁地流露出女性的情态动作。想不到“哥哥”也会如此这般，莫非是影片中的“程蝶衣”使他走火入魔了？

　　录了一段对话后，在休息的间隙，张国荣静坐一隅，淡定中似乎有点落寞。我趁机过去和他说些题外话。他坦诚地告诉我：他对《霸王别姬》不太满意，但在拍摄中他极其投入，以至很难自拔。因此，戏一拍完，他就找了个近乎封闭的地方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我问他效果如何，他笑了笑，没有作答，但他那有些疲惫的脸上似乎写着答案……

　　采访结束后，“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本想先和张国荣合影留念，可是看到人们争先恐后地和“哥哥”合影，我知难而退打算放弃了。善解人意的张国荣大概看出了我的尴尬，他向我微微点了点头，又轻轻地拍了拍沙发。我赶紧过去坐在他身边，他很松弛地把右手放在我的背后。此时，剧务小童不失时机地按下了快门。

　　谁知十年后，张国荣纵身一跃，一颗明星瞬间坠落。而今，斯人已逝，阴阳殊途，让人在慨叹世事无常、人生苦短的同时，不禁想起他那最为动人心扉的绝唱：“不知道为何你会远走，不知道为何你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