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生活：倪匡，哈哈哈哈

    一般人大笑，只是“哈哈”两声，最多“哈哈哈”，三声，倪匡的招牌大笑，却是“哈哈哈哈”，四声，就是比别人多了一两个“哈”。更显得他人生的豁达，乐观。

    前两天，香港明报出版社为梁菲的《飘逝的红舞鞋》举办新书发布会，几乎从不出席这类发布会的倪匡，却出现在会场上，令不少书迷和“菲迷”意外而雀跃。无论他坐在台上，还是坐在台下，他时时爆出“哈哈哈哈”，浸淫着会场，感染了身边的人。

    香港芭蕾舞团前首席演员梁菲，在香港和内地同时推出新书《飘逝的红舞鞋》（江苏人民版）。32岁的梁菲，在这部自传中，叙述了她人生走过的路，描述了2009年1月突遭香港芭蕾舞团无理解雇，人生跌到低谷。这一香港文化界“梁菲事件”，因媒体接连报道，曾引发立法会和政府高层关注。

    倪匡快人快语：“菲啊，你被解雇，我对此是幸灾乐祸的。我以前不看芭蕾舞，现在你不跳芭蕾了，倒写出一本好书，真是塞翁失马。”“哈哈哈哈”一阵笑声中，引来百多人的掌声。倪匡继续说：“你在书中说，当一道门被关上了，上帝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的。世事就是这样，人生的那道希望之光，一定会重新出现的。你离开了一片小天地，如今又出书，又在香港舞蹈团主演《雪山飞狐》，还主演沙叶新编剧的舞台剧《江青和她的丈夫们》，天地不是更广阔了吗？”

    倪匡接着说：“这就是‘不如意事常八九，足下有路总莫愁’啊。你书中说，遭无理解雇，感到心痛，心痛不是真痛，不去想，就不会痛了。真正的痛，是人家拿刀子在你身上捅了一下，才会痛。这种痛，把‘必理痛’或‘散利痛’药丸当花生吃，即能医好。”

    倪匡接着又说：““书只分两种：好看的，和不好看的。现在好书不多了，我看书向来很苛刻，但对这本书却放不下手。”他笑着，突然转过脸，幽默了梁菲一下，“我怀疑这本书是否出自你自己之手”，说完，他“哈哈哈哈”，接着又俏皮地问，“以中国舞演绎金庸武侠经典《雪山飞狐》，你们跳舞的是否都认真阅读原著”，说完，他又是一阵“哈哈哈哈”。每次“哈哈哈哈”，都伴随着一阵阵听众掌声。

    “哈哈哈哈”，是倪匡笑对人生。他就是在“哈哈哈哈”声中走过来的。有一次，听他谈50年前他人生的一场重大转折。没有丝毫悲情，也没有丝毫痛苦。

    倪匡少年向往共产党平等、均富的理想，16岁辍学离家，只身北上，在华东人民革命大学受训3个月，参加了解放军，经历土地改革和治理淮河工程洗礼，又去内蒙古垦荒。军中生活阶级和等级观念，令他难以忍受。习惯于自由的倪匡，对事无大小都要汇报思想，越发感到不满，经常与领导争拗，多次挨批。上级的话下级完全不能违反，这与他的性格格格不入。当年参加土地改革、斗地主，一次有个地主被判死刑，由他写判决书，他问死刑原因怎么写，上级说写上“地主”就可以了。他说“地主”不是原因，应该说明地主犯了甚么不法行为，例如强奸妇女等。上级命令说不用管那么多，枪毙一个人竟然没有原因（说到此，他“哈哈哈哈”）。他无法接受，后来差点要开会批斗他。

    在内蒙古，一场大风雪，运煤车无法抵达，在零下四十度的日子里，为免冻死，他带头拆掉一座小木桥生火取暖，被指控为“破坏交通”的“反革命”。战友告诉他，翌日会召开大会批斗他，劝他赶快逃避。那是1956年年末，是夜，他从军营中牵了一匹马，迅即往北逃亡，去蒙古国避难。寒夜中，见到一座小火车站，浑身冻僵的他扒上一辆货车车厢，几天后竟然抵达大连（说到此，他“哈哈哈哈”）。在大陆港口，又偷偷闯入一艘货轮，到了青岛，又从青岛海路抵达上海。那年月，谁敢留一个逃兵居住，于是，倪匡又偷偷扒上货轮，原以为是去福建，不料却到了澳门（说到此，他“哈哈哈哈”）。

    倪匡在漂泊偷渡几个月的日子里，曾因饥饿而吃过老鼠。他说：“老鼠肉很好吃的，用火烧熟吃；还有吃蚂蚁蛋，一窝蚂蚁跑光后，剩下白白的蛋，我以为很不错，用手拿来吃，原来酸得很；把棉花煮熟也能顶得住饥饿。”（说到此，他“哈哈哈哈”）

    1957年7月倪匡成功偷渡香港。他追崇个人自由，人应该生活在一个有个体自由的社会中，身体不受伤害。倪匡说：“到了香港，我躺在维多利亚公园草坪上，望着蓝天白云，伸手伸脚，深深呼吸，倍感自由，完全没有人干涉，自出自入。我很幸运，在香港数十年，我的自由完全不受干扰，而且人人说我为所欲为。”（说到此，他“哈哈哈哈”）从此，他乐做一个“无灾无难”的自由人。

    倪匡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哈哈”声。他笑谈往事，笑谈磨难。53年过去了，他至今没有回过内地。3年前，笔者问他是否想回去，他以“哈哈哈哈”响应，而后说“我绝对不会回去”。再问他：“帮你策划一项活动：相隔50年，倪匡重返内地。肯定引起轰动。”他听了，还是“哈哈哈哈”，只是添加了一个摆手的动作。

    倪匡很少参加公众活动，能见到他，最多的是一起用餐。倪匡常说：“有东西吃有酒喝又有好朋友在一起，是人生最大快乐。”朋友们相聚，约他和夫人一起外出吃饭，一般都会用车接他们，送他们。一次，给倪匡倒了杯酒，倪匡喝了口，砸砸嘴，大笑说：好酒好酒。说起酒客爱在饮酒时猜拳作乐，倪匡感到愤愤不平。他说：“有什么理由猜赢的没酒喝，猜输的反而可以喝酒？这是没有道理的。”在座的都赞同他的观点，他便“哈哈哈哈”，一笑眼睛即眯成一条线。餐桌上谈起这点，倪匡继续大乐，说有一次应邀去客串拍戏，是拍他笑的镜头，导演挥手喊“开始”，忽然看着倪匡，伸在半空中的手尴尬地停顿了。导演恭恭敬敬地走到倪匡跟前，轻轻说，请他睁开眼。倪匡一听心里就纳闷：“我没闭眼啊。”说完还示范了一下当时“已睁眼”的表情，引得众人喷饭。

    倪匡最喜欢的食物是鱼、虾、蟹、贝……总之，凡是海鲜，他都喜欢。一天正品鱼时，他忽然感叹起在美国旧金山的十三年，根本没有好吃的鱼。那里多是河鱼。河鱼多刺，他小时候吃河鱼老是鲠着喉咙，却还是爱吃，吃不怕。说起旧金山，倪匡说，只要他跑去肉店买猪蹄膀，大家就知道那是倪太回了香港，倪匡趁机大开“肉”戒。平时倪太不让他吃的五花蹄膀，倪匡一买十头八个，回家卤成一大锅，藏在冰箱慢慢享受。吃完了，倪太也从香港回来了，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哪知倪太去市场转一圈，商家纷纷给倪太打小报告。说完，倪匡大笑“哈哈哈哈”：“有什么道理好吃的东西通常都没什么有益的。那天我喝了一罐普通可乐，才发现健怡可乐的味道差这么远。都说健怡可乐是减肥可乐，看看我这肥的，喝了这么多年健怡可乐，我可以告诉你们，它对减肥一点帮助都没有。”

    倪匡是1992年秋移居美国的。在旧金山，倪匡自称饿了就吃，累了就睡，一天睡足8小时，作息丝毫不受时间限制。有空就看看书、上上网，逍遥自在。不过，好友蔡澜曾揭他老底：回归前离开香港的倪匡是“自我放逐”，在美国隐居得有点寂寞。蔡澜说，“为了看花开的一瞬，倪匡对着花坐下，一看看了四个小时，终于花朵乖乖地开给他看”；有次倪匡住处附近下大雨冲塌了一个大洞，他就带了刚好来访的蔡澜一起去看，边上的美国警察嘀咕，“这个人（指倪匡）一天来看六七次”。倪匡说在旧金山生活邮购很方便，根本无须出门去购物。他还扯一扯身上穿着的衣服：“我的衣服全都是邮购回来的，在家舒舒服服地等邮差送货上门。”蔡澜当下插嘴：“因为他家门铃老不会响，所以要让邮差来按按门铃，有个人上门才解寂寞。”蔡澜总似有意无意揭穿老友的寂寞，边上的倪匡听了，以“哈哈哈哈”回应。

    金庸、倪匡、蔡澜、黄沾被称为“香港四大才子”，黄沾已逝，令人扼腕，金庸、蔡澜、倪匡在香港公众眼里，行踪飘忽难觅。大侠们已渐渐老去，老友之间也不断谈论生老病死的话题。倪匡说，60岁以后每一天都是赚的，艰难减肥之后，又放开大吃，“饱死也好”，豁达一生。许多好人都短命，上帝公平吗？倪匡说：“30岁死和80岁死不过相差50年，这地球的50年在宇宙中不过一瞬之别。我始终相信，我信的上帝是外星人。”又问倪匡，黄沾去世时，你不也很伤心吗？倪匡说：“黄沾走的时候，确实令人伤心，我几天都吃不下东西。以前有铁板神算为我算过命，算到60岁他就不算了，结果人们以为我60岁就要死，而今我已70多了。他替黄沾算到70多岁，可惜黄沾却这么年轻就走了。”

    倪匡说自己原本是老烟枪，有过35年的烟龄，最高记录一天四、五包烟。他一次自称，刷牙时都不停抽烟，刷左边时香烟咬在右边，刷右边时咬在左边。信不信由你。直到有一天，忽然听到上帝的声音，说了好几遍：“你可以不抽烟了。”从此自然而然就戒了。他说：“当时我想了一下，才弄懂上帝的意思，所谓‘可以不抽烟’，是指上帝加诸于我的35年‘烟刑’已满。上帝也帮我治好多年的酒瘾。”他强调说是人生“抽烟的配额”用完了，“喝酒的配额”用完了。他宣布戒酒，不过定义是酒可以照饮，但不能饮醉。

    倪匡早两年宣布“写作配额用完了”，从此封笔，结束近50年的写作生涯，直至2007年，为老友“解封”，谁知“爬格子”欲罢不能。他回到香港之后，拒绝不少稿约，当蔡澜说自己太忙，想停几天专栏，于是请倪匡代笔几天，却又一口答应。原以为试上几天就算了，谁知道像《聊斋》故事中的“红毛国毡”一样，蔡澜定名的“倪租界”栏名，“租界”越来越大。

    读倪匡的散文，看得出他有许多嗜好。一次，他说：“我有很多玩物丧志的嗜好，例如养鱼、种花、搜集贝壳、木工、烹饪、古典音乐等等，还是业余篆刻图章的高手，而且都是由迷转痴，由痴变狂。文艺、园艺、厨艺是我的三项绝活。我是有名的海洋贝壳业余分类专家，曾经搜购上千本参考书，并租下一个居住单位，陈列所搜集的各种贝壳。说穿了，我这个人有搜集癖，任何具有许多式样的东西都喜欢搜集和研究。”倪匡不懂驾驶，但迷上研究汽车时，曾独自把一辆汽车化整为零，而后再装嵌为原状。一个潇洒一生的“老顽童”。

    在香港人眼里，倪匡率性放任，爽朗侠情。一次问他会不会写回忆录？他说：“我不是韦斯利。我的一生大概用300字就能概括得了。”笔者每年参与策划香港书展活动，三次邀请倪匡作演讲嘉宾，生性率直的他妙语连珠，总是惹来满堂笑声，奇怪的是，总有人问他的人生观，他也总是这样回答：“人生最值得追求的是快乐，不过我也承认这很难，倒是自寻烦恼一定不会令自己失望。做人宽怀大度一些，机会便多了，世界也大了，人也快乐了。人要活得‘得过且过’。这恐怕会教坏小孩子吧。但你想一想，凡事真的不必要看得太严重。即使地球爆炸，也不过是宇宙中一粒微尘的消失而已。

    倪匡是谁？还需要解释吗？他，名聪，字亦明。倪匡是众多笔名之一，“匡”是随手从《辞海》翻到的。浙江镇海人，1935年5月生于上海。1959年结婚，有一子（倪震）一女（倪穗），倪震曾任电台主持人，而香港红星周慧敏则是倪震的妻子，倪匡妹妹亦舒也是小说名家。倪匡用“岳川”写武侠，用“衣其”写政论，用“韦斯利”写科幻，用“沙翁”写杂文，用“洪新”写高达和高飞的故事，用“魏力”写木兰花传奇，用“九缸居士”写养鱼的文章……他相信自己是“自有人类以来，汉字写得最多的人”。他说：“我写的小说绝对有三四百本，我个子不高，‘著作等身’对我可不算什么恭维。我编的电影剧本超过400部，保证世界记录。”谈到写作动机，他说：一、谋生；二、兴趣；三、没别的本事。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