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概是中国被人写过最多的城市,有关它的林林总总被说殆尽。最近读到有关北京的文字是 石康写在《TIME OUT BEIJING》杂志上的,很好的文章,诉说了他印象中40年间的北京,既有概括,又有细节,虽然我成年后大部分时间在北京生活,但显然没有他那份感情, 写不出他的感觉。
20多年前,我从一个只有30万人口的小城市跑到京城里来,期间也经历过些轰轰烈烈的大事,有一些事情印在骨子里,改变了我的人生,但这些大事留给历史吧,于我这样的普通人,倒是一些小事,一些小人物,可供思忆把玩一下。
1992年,我正式成了一名"北漂",就是生活在北京,工作有今天没明天,居无定所的那种人。和其他北漂不同的是,我有一纸北京户口,这让我很占了一些便宜。
第一次租房子是1993年,那之前在朋友家和母校学生宿舍之间打游击。当时,某同事的亲戚刚好有房子出租,价钱是每月100元,总算是有了栖居之处,由于对同事信任,缴纳房租之前,我并没有去看房。房子就在琉璃厂某字画店后边,好大,35平米左右,但只有15平米能用,另外20平米的屋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窟窿,最大的直径有半米长,晴朗的夜晚看得见星星。下雨时,像郭德纲所说,外面小雨,屋里中雨;外面中雨,屋里大雨;外面大雨,就该跑外面躲雨去了——也不至于,开个玩笑。待到北京开始下雪的时候,那房子已经无法再住,只好作罢,继续游击生涯。
第二个房东是小西天附近的某个居委会,该居委会有一座自行车棚,车棚边上的小仓库空置,能放两张单人床,便租给了我和另外一个也在漂的大学同学。两个人凑钱买个电暖器,算过了那个冬天。由于房东是居委会,有事情只能找居委会主任,那是一个50多 岁的老人家,相当和蔼,但我们第三次去他家,借一把螺丝刀时,他的妻子发怒了,斥责我们尽添麻烦。的确,老人家没义务做这些,这使我们相当惭愧,再也没好意思麻烦他们,租期一满,含羞溜走。
实在心疼中介费用,只能继续托朋友帮忙,有一段时间住在某大学老师宿舍区,那是一套三居室,我住其中一间。那段时间写固定的稿子,不用上班,收入不错,遗憾的是,不久以后那位老师把另两间也租了出去,和新来的邻居合不来,只好换地方,寻找下一处空间。
第四个房东是一位政府工作人员,房子在甘家口,是他父亲的遗产,一室一厅,要价600元,第 二年涨到800元,那是1995年。该政府工作人员很认真,每次煤气灶坏掉的时候CALL他BP机来修都很准时,那个煤气灶看上去非常可怜,可能在他父亲 住的时候就是超期服役的老战士了。两年内,煤气灶大概坏了六七次,房东都能及时送来温暖,好在那个时候我的生活以打电脑游戏和临时短工为主,伙食也基本是方便面就啤酒——成年后才迷游戏的人会有相同记忆吧——煤气灶只是用来烧开水,不重要。
第五个房东是一对夫妻,儿子高三了,他们住平房,院子里有几间自己修的小仓库,可以烧煤取暖,我住的那间每月300元,那是1997到1998年。房东相当欢迎我的到来,可惜的是,虽然我当时来往的朋友中很多硕士博士,但为他们儿子辅导课程的愿望一直没有达成,因为该儿子给自己的定位还是房东,"将来我就靠这个院子,把房子租给你们这样的人就够了,上什么大学啊"。果然,即使在北京这样几乎人人都能上大学的地方,他也没能考上,不过他运气相当好,那里拆迁,他们家的院子换了三套楼房,一大两小,做房东足够他生活了。
1999年,终于找到相当靠谱的工作,可以住好一点了,在北京大学南门,两居室,有暖气, 哇!和另外一个朋友合租,那朋友是个软件高手,在玩游戏方面有相当心得。这第六个房东是一对老夫妇,为人很好,就是喜欢经常性提价,一年多以后,在他们又要提价的时候,我实在无力也不想承担了,刚好,有个广州的工作机会,告别。
2002年,从广州回到北京,又是租房,根据多年的惨痛经验,我终于下决心借助中介的力量, 在小西天附近找到一室一厅。房东出国,把房子交给了"房屋银行"。后来和中介因为小事闹摩擦,电话里互相声称不惜一战——本质上,我是个怯懦的人,嘴上不让人,其实很害怕打架,他们也没想真的用武力镇压,但合作已不可能,只好另找中介。
在北京的第八个房东了,两室一厅,见面时,是中介带来的一个女子,说房东是她母亲,因病住院,急着用钱,她只好代母收租。谈好的借钱是2200一个月,押二付六……房子虽然旧了些,但对我这样要求不高的人来说,足够好了。住到三个月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是房东老太太,问我要下三个月的房租,我说" 都给你女儿了",她说她没有女儿,中介只按每月1900元给了她三个月的房租。坏了,急忙约见老 太太,一起去找中介,当然,已经人去楼空,我的押金,老太太三个月的房租,也和中介一起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只好和老太太另签协议,该老太太人很温和,最 大的特点是喜欢算账,煤气、电、有线费用……这个你交到几月的,那个你什么时候没交,这个窗帘你住进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门把手似乎松动了……离开那里的 时候,我给她的押金一分没拿回来,还倒贴了几百。无话可说,她算的可能不错,不过从那以后,我养成了保存所有收据的习惯,不再随手乱扔了。
2004年迎来我的第九个房东,是一个驼背的中年男子。他的房子在崇文门附近,租期一年,租房时我和他约好,我可能十一个月就不租了,到时候可以退款。十一个月后,该房东推翻了我们之间的君子协议,合同上注明的押金尚不退足数,何况嘴上虽说好但没留字据的呢。我不能怪他,谁让我自己不仔细,没把约定写到合同里呢,更何况,十一个月,他可能忘了吧?
第十个房东是一对小夫妻,不过来谈的时候中介带来的是丈夫的父母,由于这家中介(不说名字了,免得有做广告之嫌)相当仔细,合同细致到让人心烦,避免了麻烦,加上小夫妻人都不错,甚至有一次参与了我和朋友的饭局,被一朋友说成是房东和住户间的模范。
第十一个房东又是一对老夫妻,大学老师,那是2006年,由于换了工作,我搬到清华大学里居住,似乎我运气好起来,房东也开始靠谱了,大家相安无事,到我换下一个工作离开时,还有点伤感。
第十二个房东还是一对老夫妻……我在极力搜索所有房东的音容笑貌,但遗憾的是,前边这些也不像是全部,似乎记忆出现了断裂,有一些时间,一些事情,已经接不上了,上边写的时间也没把握十分准确,遗漏几个房东怕是难免。
我的北京,所有的日子都和这些住过的房子分不开,于是,这篇文章成了流水帐。
从5月1日参与奥运火炬国内传递记到现在,文章写了几十篇,留言每条都看,首先谢谢所有读者,包括留言的和没留言的,留言中夸的和骂的,一概感谢。我要说的是,每个城市都有他的缺点和优点,长处和短处,就像我打过交道这些房东一样。我现在并不喜欢每一座城市,正如我不喜欢每一个房东,我能做到的是,尽量把我看到听到的写出来,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