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杨沫》：高飞的鹰与低飞的鹰

    什么叫作真实？什么叫自揭伤疤？什么叫不护短？请你去读老鬼的长篇回忆录《母亲杨沫》。

　 在中国的传统伦理中，母亲的感情婚姻或男女关系上的难言之隐，是儿女最大的忌讳。老鬼痛苦而坚决地揭破了这个忌讳。当通过老鬼的嘴，怀疑母亲杨沫和男秘书关系暧昧，通过女儿小胖的嘴，骂母亲杨沫“养面首”，人们感到了这部回忆录追求真实的彻底性！人们有理由相信，老鬼笔下的杨沫，再没有不能见光的地方了。

　 就民族性格而言，内敛、含蓄的中华民族做一场内心的忏悔，无疑是最难的事。作为作家和儿子，老鬼所要达到的真实，确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境地。

　 从杨沫人生纵向发展看，老鬼要的不是一时一事的真实，而是母亲杨沫一生81年的真实，是杨沫性格成长中每个重要历史关头的真实；从杨沫人生多侧面横截面上看，老鬼要的是杨沫作为一个革命者的真实，作为一个妻子的真实，作为一个母亲的真实，作为一个女作家的真实，和作为一个知识精英的真实。

　 老鬼做到了。他既不拔高也不矮化，让人们看到了上世纪20年代一个违抗母命、追求婚姻与自由的女性；一个渴求动荡、不甘平庸、不顾生命安危、投身伟大历史运动的女性；一个将爱情、婚姻与理想、信仰融为一体的女性；一个在残酷流血牺牲中存在畏惧心理的真实女性；一个直面自身经历与内心、塑造红色知识精英林道静的硬朗女性；一个婚姻濒于死亡又不甘于情感死亡的感性女性；一个在政治高压下软弱过动摇过徘徊过的脆弱女性；一个在政治运动中受到丈夫伤害、采取无情报复的刻毒女性；一个为社会正义奔走呼号的激情女性；一个与病魔苦苦抗争的顽强女性；一个在晚年回归母性亲情的伟大女性。

　 《母亲杨沫》储蕴的真实能量是巨大的，足以对人的心魄实施最具震撼性的一击！老鬼对作品真实性的追求，必将对回忆录的写作产生重大影响。在这个领域，不够真实的现象太多了———为尊者讳，为长者讳，为亲者讳，为死者讳。为人们认识历史，留下了太多的遗憾。甚至连杨沫自己出版的《自白———我的日记》，其致命缺陷“就是与历史的原貌有异”。

　 不能面对真实的原因很多，但就民族性格深层因素来说，意味着民族思维还没有达到成熟与理性的阶段。中华民族经过血与火的洗礼，经过政治上的磨炼，民族性格与思维正逐渐摆脱偏执和激进，以理性和建设性迎接新技术革命时代的到来。

　 对于儿子老鬼来说，《母亲杨沫》的出版，还有对杨沫这一代知识精英的人生评价与理解问题。当学者张中行的学术研究达到了很高的成就时，确有人因杨沫头上光环的破灭，而对她当年的人生选择产生质疑。林道静们对理想和信仰的忠诚，换来了灿烂的果实———共和国的新生，但时代巨变，他们的理想和信仰的体系构建，出现了矛盾和问题，对他们为之奋斗的价值定位带来了挑战。

　 老鬼迎接了这个挑战。他在还原母亲杨沫人生真实的同时，总结了杨沫人生的三大亮点：在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杨沫摆脱了家庭的羁绊，成为革命的文艺战士；在大写工农兵的文艺浪潮中，杨沫写出了具有浓厚小资情调的女性知识分子林道静在红色革命中的成长；走出极左的桎木告的杨沫坚持真理，主持正义，为弱者奔走呼号。有这三大亮点，老鬼的眼里，母亲就永远是鹰———尽管鹰既有翱翔振翅的高飞，也有彷徨低迷的徘徊。是鹰不是雀，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