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山首相辞职是从政治困局中解脱

　　在6月2日上午的民主党两院议员总会上，首相鸠山由纪夫的演说足有20分钟。在表达辞意的同时，对辞职的理由，谈了两点——“普天间的混乱”和“政治与金钱”。此时，在场的记者和电视机前的观众发现，首相的眼睛有些湿润。在演说中，作为执政党总裁的首相披露，为“建设更加绿色的党”，过去曾两度与小泽会谈，“决不能被动地应对，要相互承担各自的职责”，表达了敦促小泽辞职之意，并得到了后者的首肯。演说结束后，首相与党的干事长小泽一郎握手，然后用左手轻拍小泽的臂膀，后者点头示意。

　　执政9个月，内阁支持率从75%跌落至不足20%，此乃代表民主国家“民意”的舆论对鸠山内阁的评判。凭这个打分，以鸠山为“看板”，民主党将难以确保在即将于7月11日开始的参院大选中立于不败之地，弄不好会失去在参院的“执牛耳”的强势，重蹈以前为自民党政权头痛不已的“国政分裂”的“国会较劲”覆辙。为执政党权力运作的需要计，这种风险是无论如何必须加以优先规避的。因此，敦促鸠山“退阵”的地震源不在别处，恰恰在党内：党的副干事长、参院大选的直接责任者高岛良充公然逼宫说，“以哪种形式来应对，取决于首相的决断”。而随着参院大选日程的临近，面对政权内部的混乱，尤其是社民党退出执政联盟所引发的震荡，此前一直在幕后“观潮”的大佬小泽明显与鸠山之间保持了更大的距离，这种因素使“鸠山退阵论”迅速升温，事实上已升级为“倒阁运动”。在这种情况下，鸠山之“退阵”与否以及何时“退阵”，本来就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问题。

　　至于说首相在国会演说中论及的两点辞职理由，客观地看，这既是导致鸠山政权失败的主因，但也不尽然。公平地说，普天间基地迁移问题并非全是鸠山的责任，其始作俑者至少应追溯到自民党政权时代。但包括日本在内，民主政治的原则是“现役主义”：即不论始作俑者是谁，谁当政，谁来解决问题，包括历史遗留问题。民主党在上台前的竞选阶段，为赢得更多的选票，不顾问题的历史复杂性和现实可操作性，与自民党大唱对台戏，一味地迎合民意，对选民承诺了“县外迁移”（即迁移到冲绳县以外）的方案。虽借此暂时博取了舆论的支持，但却使日美关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冷却期，同时也使自己陷于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在承诺的时间表一拖再拖之后，到头来还是碍于美国的压力，不久前与美方签署了旨在将基地迁移至同在冲绳县境内的宜野湾市的共同声明，导致在舆论和日美关系上“双输”的结局。而且，日本是奉行地方自治的国家，中央政府并无权决定地方行政。接下来，鸠山的继任者能否扭转舆论，说服、“搞惦”冲绳县知事，兑现对美的承诺，尚在未定之天。对此，在鸠山请辞的第一时间，美五角大楼高官旋即发表谈话说，不久前的美日声明“系政府间合意，并非政治家个人之间的拍胸脯。无论是谁坐在政权的位子上，声明理应得到尊重”，表达了对日方的牵制。因此，鸠山虽辞职，但作业还得完成，继任者的担子不轻。

　　关于第二个理由——“政治与金钱”的问题，应该说，鸠山是颇有些苦衷的，其表述中也委婉地传达了某种“委屈”。正本清源地看，目前民主党的金权政治问题与过去的自民党如出一辙，问题的根源与构造也全无不同，这与党内大佬小泽一郎其人脱胎于自民党的出身有很大关系。鸠山深知，某种程度上，包括自己在内，全党在这个问题上都成了小泽的“牺牲”。就鸠山自身而言，尽管在上台之初就被抖出存在自掏腰包充当政治献金的所谓“幽灵献金”问题，但舆论、媒体似乎并无意深究，如果不是小泽的黑金丑闻持续发酵的话，鸠山本来是有可能被“放一马”的。小泽虽然最终免于被司法追究，但仍面临出席众院政治伦理调查会的聆讯等对国会的说明责任和无法逃避的道义责任。据《每日新闻》最新的民调，要求小泽引咎辞职者达73%，超过了要求鸠山辞职的58%。这说明，尽管执政党内部鸠山与小泽间达成了所谓政策与党务的权力分工，但既然从权力构造上难脱所谓“一莲托生”的DNA的魔咒，那也只有接受“共进退”的命运安排了。

　　表面上看，普天间问题和金权政治问题是鸠山政权倒掉的主因，可实际上，在“景深”的背后还有更大的背景。如果从内政、外交两方面来考察的话，鸠山内阁的表现恐怕都难尽人意。最主要的问题是内政，而内政中的重中之重则是经济。鸠山内阁虽然出台了一系列的方针政策，执行也不可谓不力，但宏观上不仅未能使日本经济摆脱金融危机的阴霾，一些重要指标表明，日本经济正从“失落的十年”滑向“失落的二十年”，而一向被作为前自民党政权“失政”的标志而痛加挞伐的巨额财政赤字则愈加膨胀。

　　从外交上看，除了日美关系的龃龉外，被认为已然步入良性循环轨道的中日关系，在最吃紧的东海油气田问题上，虽然早已达成了双方共同开发的意向，但具体细节却无从展开；在对朝问题上，日本继续被边缘化，不仅绑架等悬案问题迄无进展，面对中、韩在对朝经济开发上的渗透，日本只能远远围观，一筹莫展。

　　而所有这些问题，说句公道话，处于双重权力构造夹缝中、时时被掣肘的鸠山非不想为，但力有不逮。可既然以选举的形式，担纲起了鸠山内阁，对选民许下庄严的承诺，责任还是要承担的。可以说，这也是鸠山政权之所以短命的宿命悲剧所在。

　　鸠山的辞职及接下来的大佬小泽的“退阵”，势必引发日本政坛的地震，看似偶发，也是必然。不过话说回来，如此地震的烈度尚难以撼动民主党的江山。这不是因为民主党有多厉害，而是因为自民党尚未从失败中站起，在野党中尚难整合可取而代之的政治势力。除非民主党自身走向分裂，一般来说，此番地震尚不至于导致江山易手。

　　接下来，鸠山内阁总辞职，民主党内会选举产生新的首相，一切会回到旧的轨道。但惟其如此，日本除了在制度担保下不会发生政变、革命等非程序化的权力更迭外，短期内很难看到政治“振作”的希望。当初，民主党以所谓“政治主导”的诱人口号，打碎自民党的官僚政治，结果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出现政治机能弱化、萎缩的局面，并很可能导致与此前自民党政权的同构及基于同构性的游戏规则，令人不能不生发对日本社会政治文化传统和战后自民党政治DNA之强大的概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