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东江：照镜子

　　照镜子,是一道饶有趣味的题目。这个人人少不了的寻常动作,蕴涵着许多生活情趣乃至哲理。

　　东北大学今年自主招生面试考试题目中,令考生认为最蹊跷的是“照镜子”,不少人坦言蒙住了,不知道什么意思。当然,也有的从“以铜为镜、以史为镜”等谈起,更有考生想到了“猪八戒”。照镜子,是一道饶有趣味的题目。这个人人少不了的寻常动作,蕴涵着许多生活情趣乃至哲理。

　　《太平广记》有则故事,说“有民妻不识镜”,老公买回一块,她照了一下,“惊告其母语”,他又带了个媳妇回来。她妈妈也照了一下,说怎么连亲家母一起带来了?《管锥编》转引的一则与之类似,村人买奴,从市场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误为少壮奴”,结果把镜子买回来了；父亲照了一下,“怒子买老奴”；母亲抱着小女儿看了看,惊诧“买得子母两婢”；找女巫来看怎么回事,结果镜子摔成两半,“师婆拾取,惊睹两婆”,吓坏了。这些故事肯定属于笑话,但在聊供茶余饭后解颐的同时,认我为人与认人为我(实例此处不举),不是能给人以处事哲学上的启发吗?

　　《开元天宝遗事》讲到“叶法善有一铁镜,鉴物如水”,更神的是,“人每有疾病,以镜照之,尽见脏腑中所滞之物”。《侯鲭录》转引《西京杂记》亦云:“汉有方镜,广四尺九寸,高五尺,表里有明,人直来,照之,影则倒见,以手覆心而来,则见肠胃五脏,历历无碍,人有疾病在内,则掩心照之,知人病之所在。”还说秦始皇有一种镜子,能发现“女子有邪心”与否,始皇于是用来“以照宫人,胆张心动者即杀之”。诸如此类的神奇之镜,钱锺书先生认为显然并非确有实物,“皆人之虚愿而发为异想,即后世医学透视之造因矣。神话、魔术什九可作如是观,胥力不从心之慰情寄意也”。

　　《三国演义》中夏侯惇“拔矢啖睛”的故事,读来惊心动魄。高顺败阵,“惇纵马追赶,顺绕阵而走。惇不舍,亦绕阵追之。阵上曹性看见,暗地拈弓搭箭,觑得亲切,一箭射去,正中夏侯惇左目。惇大叫一声,急用手拔箭,不想连眼珠一起拨出,乃大呼曰:‘父精母血,不可弃也!’遂纳于口内啖之,仍复挺枪纵马,直取曹性。性不及提防,早被一枪搠透面门,死于马下”,令“两边军士见者,无不骇然”。然这只是小说家言,《三国志》对此只有一句:“太祖自徐州还,惇从征吕布,为流矢所中,伤左目。”少了活灵活现不说,作注的裴松之更引《魏略》表明,夏侯惇此后很不开心,“每照镜恚怒,扑镜于地”。正史野史结合在一起,才叫我们见识了“完整”的夏侯惇。明人陈继儒有诗曰:“少妇颜如花,妒心无乃竞!忽对镜中人,扑碎妆台镜。”此之“扑”夏侯惇之“扑”,异曲同工,虽然恚的“动机”不同。

　　《鸡肋编》云:“范觉民作相,方三十二岁,肥白如冠玉。旦起与裹头、带巾,必皆览镜,时谓‘三照相公’。”———比战国时“朝服衣冠,窥镜”的美男子邹忌还进一步。范觉民(宗尹)踏入宦海较早,三十岁即代吕颐浩为相,因而“近世宰相年少,未有如宗尹者”。他是凭“分镇”的建议上来的,“时诸盗据有州县,朝廷力不能制”,范觉民建议“稍复藩镇之法,裂河南、江北数十州之地,付以兵权,俾蕃王室”。然《宋史》亦说他“为政多私,屡为议者所诋”,因为“魏滂为江东通判,谏官言其贪盗官钱,滂遂罢；李弼孺领营田,谏官言其媚事朱勔,弼孺亦罢:二人皆宗尹所荐”。但范觉民之“三照”与《清异录》所载之王希默———“简淡无他好,惟以对镜为娱,整饰眉髩,终日无倦”,还是大不相同吧,后者惟知臭美,见之于政绩难说不会粉饰。

　　其实,考生回答“照镜子”这样的题目,就唐太宗的“正衣冠、知兴亡、明得失”也大有可以发挥的空间。昨天《人民日报》报道,中国气象局专家坦承对西南持续时间这么长的干旱“没能作出准确预测”；而昨天《南方周末》报道,“拆迁拆出人命的地方官员果然个个还在”。这两则新闻,实际上就是照没照镜子的不同结果。

　　作者系南方日报高级编辑

　　(本栏目文字已由商务印书馆结集为《历史如此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