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版“奥巴马女郎”两年前诞生于美国,最近中国出了一个“山寨”版。将二者略加比较,你会发现两种不同的性别文化。
2007年6月,在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预选中,奥巴马战胜了政坛老将希拉里,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在著名的视频网站YouTube上,随即出现了一个名为《狂恋奥巴马》的MTV。它由演员兼模特安贝儿·李·艾廷格出演,歌手莉娅·考夫曼献声,发行人是一家新创的网站“政治而已”。艾廷格的表演性感热辣,通过剪接拼装,和奥巴马出入纽约各个景点,甚至身着泳装在海滩嬉戏。
艾廷格声称她是为了支持奥巴马,但策划者说只是为了恶搞。其中唱道:“你又黑又性感,我一定要得到……宝贝你是白宫最佳候选人,我不会让你孤身一人领导国家……如此狂恋奥巴马,我望眼欲穿2008……”
视频点击率迅速上升,艾廷格一炮走红,江湖人称“奥巴马女郎”。她很享受这种名气,又是接受报纸采访,又是上电视表演,而且继续和“政治而已”网站合作,推出了一系列政治恶搞短片。到了年底,《狂恋奥巴马》登上YouTube、《人物》、《新闻周刊》等媒体的年度十大短片榜。艾廷格出演游戏《红色警戒3》中的角色,也因此得到广泛报道。“政治而已”网站也没白干,折腾出名之后卖给了一家大公司。
再看中国版的“奥巴马女郎”。奥巴马访华的第一个亮点,是在上海科技馆和中国青年对话,可惜媒体并没有机会进行全面的报道。等他走了之后,坐在他身后的女生王紫菲成了网络红人。网民们挖掘她的现场表现,发现她不仅长相漂亮,而且坐姿端正,握手大方,认为形迹可疑。尤其令人不能容忍的是,在奥巴马进场前,她竟然脱下红色外衣,这不是抢镜头吗?她的这个脱动作被人制作成动漫游戏。
跟艾廷格相比,王紫菲红得太容易了。她既没有现场提问,也没有事后感慨,更没有热辣表演。更重要的是,她甚至没有走红的愿望。从头到尾,都不是她的选择。
新华网上有一篇评论文章,题为《中国需要敢于直面总统的“奥巴马女郎”》,称赞她面对美国总统“从容淡定、自信阳光”,“是当今21世纪大学生应有的素质”。不知道这位作者是否听过一个笑话,讲的是美国人遇到苏联人,美国人说,我们那里很自由,人们可以跑到白宫去骂里根;苏联人回应说,我们也一样啊,可以跑到克里姆林宫去骂里根。
我不知道王紫菲对政治有多大兴趣,至少从她的博客里看不出来;即便是她很有兴趣,这种场合恐怕也不是她能主动选择的。这就是第一个区别—艾廷格是主动选择,利用政治;王紫菲是被动等待,被政治利用。艾廷格选择的理由很明确,就是傍上政治新秀,把自己弄成名人;王紫菲被选择的理由不甚清晰,大抵上是听话懂事,外加漂亮——虽然没有像奥运礼仪小姐选拔那样明目张胆地提出相貌要求,但是可以设想,在这个引人注目的位置安排一位长相欠佳的女生,恐怕连网民们都不会答应。她自己对坐姿端正的解释是,“我代表的不仅仅是我自己的形象、我们学校的形象,同时也代表了我们国家的形象。”大概艾廷格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性感舞姿跟国家形象有什么关系。
在政治生活中的被动角色,是男女共同面临的处境,但性别差异还是十分明显。尽管网民们心照不宣地,希望坐在那里的女郎长相漂亮,但大家又不能容忍她不会羞涩,竟然落落大方,自信从容。这不符合人们对于女大学生的集体想象。在这种想象中,即便是和总统对话的女大学生,也应该是含苞待放,我见犹怜的模样。最让人担心的是,她会主动利用这样的场合,搞点小动作,炒作自己。
看起来这里有一些矛盾:一方面大家说奥巴马访华乏善可陈,还不如看点美女,谈点八卦;另一方面又生怕美女主动制造八卦,严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这背后潜藏着人们对社会秩序中性别角色的期待。漂亮女生被安排为观赏对象,是枯燥的政治调味品;但是又不能让她僭越既有的安排,那样的话调味品就变成了主食,这比枯燥的主食更让人难以接受。
艾廷格的表现,在美国也有弹有赞,有人不喜欢她出风头,有人担心她影响奥巴马的选票。奥巴马本人也不大感冒,抱怨说“它让我女儿感到不安,人们做事应该考虑别人的孩子和家庭”。但是社会环境允许她我行我素,而王紫菲的回应,重点不是自己要什么,而是担心受到公众的伤害。为了逃避这个伤害,她必须表现得低调、顺应和羞涩。她终于像一个“真正的女大学生”那样,既楚楚动人,又规规矩矩。哀而不怨的辩解,欲迎还拒的姿态。对大家的误解一一作答之后,还附送一张和小动物的合影,真是可爱至极。看客们心满意足,赞叹连连,各自散去。
我并非批评王紫菲的表现,而是想要说明,她的做法的确非常聪明,恰如其分地满足了当下的性别文化需求,把伤害化解到了最小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