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吴强,德国杜伊斯堡大学政治学博士,现居北京
在这样一种“受控消费主义的科层社会”内部,公民变成了受控制的消费者,并服从于一个官本位的等级秩序,不仅普遍的食源性安全问题无法避免,而且,只具消费权利甚至被强迫消费的消费者不得不每日辛苦挣钱,然后买车、买房、买教育,然后互相攀比服装、财富和等级,沦为现代主义铁笼内的孤独的天竺鼠,在圆笼上跑个不停
公社时代结束了吗?不,才刚刚开始。
当媒体还在淘古井般争论,史上最后一个“人民公社”究竟是河北周家庄乡、还是湖北李家港村、或者广东崖口村的时候,又一家新的公社又在北京朝阳区诞生了——莎拉公社。这不是记工分、搞分红的生产社,而是一块招募城市居民租地种菜、自种自吃的社员共同体。到目前为止,虽然总共1500个地块还没有全部被认领,但是北京居民的参与热情已经让人吃惊。一个城市公社的时代似乎正在到来。
莎拉公社,顾名思义,只是一间菜园子,经北京朝阳区政府联合办公会议批准立项的农耕体验园,并非完全由一群志同道合者志愿组织起来的“公社”。不过,在人民公社淡出社会生活30余年之后,城市居民们走出钢筋水泥的单元房,回归土地,重新组织起一个共同体,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当然,对大部分“社员”来说,意义似乎更简单,只关于绿色蔬菜和农耕体验,并不在乎“公社”本身。这不奇怪,当社会成员被单位的蕃篱、钢筋丛林的小区和陌生人间的心防隔离太久,人们愈加依赖家族和朋友等等传统共同体的纽带,对社会的记忆或者什么是社会已经恍若隔世。
社会,尤其是陌生人的社会,对今天的国人来说,形同三聚氰氨、农药残留、洪水猛兽,没有信任,只有凶险、欺诈,代表着不安全、不确定和不信任。难道这就是我们每日辛苦奋斗,各自供房、养车、努力实现梦想之后的共同空间吗?
公社,在中文语境里,源于社,按《管子·乘马》,“方六里,为社”。很多古老的风俗,如社火、社戏,等就反映了这种传统共同体的社会生活。而公社,既不同于中国传统的社,也不同于欧洲传统的共同体,源自近代社会主义的实验性创造。到今天,不同类型、世俗或精神的公社分布在世界各地,多半在农村,部分在城市,构成了一副世界性、多样性的社会主义实践景观。
其中,1967年成立的柏林“一号公社”曾经标志着整个68运动背后全新的生活方式;1989年建立的英国苏塞克斯公社已经成为社区楷模;美国中部的“东风公社”仍保留着对社会的反叛。更多的,则是形形色色、数量庞大的居住/住房共同体、生产和消费合作社,和信仰团体。重要的是,他们分享资源、信念和平均主义的生活方式,以此区别于消费主义至上的资本主义社会秩序。而“受控消费主义的科层社会”正是鲍德里亚所称的现代主义症结所在,也是今天中国社会的写照。
在这样一种“受控消费主义的科层社会”内部,公民变成了受控制的消费者,并服从于一个官本位的等级秩序,不仅普遍的食源性安全问题无法避免,而且,只具消费权利甚至被强迫消费的消费者不得不每日辛苦挣钱,然后买车、买房、买教育,然后互相攀比服装、财富和等级,沦为现代主义铁笼内的孤独的天竺鼠,在圆笼上跑个不停。
因此,任何的公社,无论只为吃到干净的蔬菜莎拉,还是为了研习国学,或者体验毛主义的精神农村,或者进行无政府主义的试验,都是对我们身处的“受控消费主义”也就是“科层社会”控制下的生产秩序的反抗,而富有社会革命的意义。
如果说集体农庄式的社会主义已经证明其在全社会领域的不现实,那么,一个个基于自愿原则之上的公社的建立和继续,则在社会的局部实践着另一种可能:在一个个具体、分散的社会空间内,感受安全、信任和价值,最大化地缩小贫富差距和等级差异。这不正是失败的1871年巴黎公社和1927年上海公社曾经梦想的社会目标吗?
我想吃到新鲜的莎拉。你想吗?
(作者系搜狐评论专栏作家,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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