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与知识的合谋

    近日，北大教授孙东东放出惊人之语：“对那些老上访专业户，我负责任地说，不能说100%，至少99%以上精神有问题，都是偏执型精神障碍”，“偏执型精神障碍属于需要强制的一类，因为他扰乱社会秩序。

    假如这一判断成立并付诸实践，距离以医学知识的名义强制关押上访者，甚至让上访者从此“消失”，不过一步之遥。人类历史上，有许多以真理的名义将人打入另册并加以清洗的恐怖做法，我没有觉得这两者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孙东东是国家卫生部专家委员、北京大学司法鉴定室主任，他的一言一行都具有某种权力潜能，可能对他人的命运产生实际影响。也就是说，他的任何专业判断和建议，都可能被权力所采纳，然后付诸实践。强制性的权力一旦得到真理的外衣，将更加有恃无恐。作为有诸多官方头衔的孙东东言论，其危险正在于此。

    孙东东是知识人，研究要有起码的事实基础，对事实也要有起码的客观态度。那么，“老上访户99%精神有问题”符不符合事实呢？

    4年前，中部一个省会城市举行“大接访”活动，包括书记、市长在内的所有市委常委都参与其中。我当时被报社安排全程采访“大接访”，孙东东所说的老上访专业户，以及新上访户，上访不专业户，我见了不少，也采访过不少。

    孙东东说，上访户“为了实现一个妄想症状可以抛家舍业，不惜一切代价上访。”若干年坚持上访，抛家舍业，不惜一切代价的上访者，确实有。他们不断上访，是因为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他们不断上访，是因为他们想引起重视、得到关注，巴望着出现奇迹和转机，他们的“牺牲”能得到补偿。怎么能够说他们是“为了实现一个妄想症状”呢？

    由于我有限的经验，我不能武断地说若干个老上访户里，“妄想症状者”一个也没有；但反过来讲，将个别可能存在的“妄想症状者”当作是老上访户的全体属性，这同样是一种歪曲事实的武断。

    孙东东说“你们可以去调查那些很偏执地上访的人。他反映的问题实际上都解决了，甚至根本就没有问题。”这个说法，我可以代为回答：的确存在这种情况。据我观察，有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反馈与解释工作做得不够，或根本没做。这就是为什么那个城市的“大接访”结束后，还有一个时间更长的回访活动。二是上访人文化素质有限，对法律和政策缺乏正确的解读。这是由于基层普法、基础教育、政策解读的长期缺失或不到位，而不是什么个人偏执。另外，还存在本身没问题、但在比较中有问题的现象，比如多“牺牲”的人与少“牺牲”的人一比较，问题就出来了。

    总而言之，孙东东对上访者的判断，很多都经不起经验事实的推敲。这是在为某种行为开道、吹风，测试公众反应，还是在为其提供合理性、增强说服力？让人很怀疑孙东东言论的动机。

    知识与权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两者的结合不像人们想象得那样坏，也绝不像人们想象得那样好。至少，在人类历史上的那些恐怖与暴政里，总是能发现知识的身影。

    （作者为长江商报评论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