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
民族的爱国,是“血缘”的爱国;民主的爱国,是制度爱国。胡适的选择,对我们今天的爱国当有一定的启示。
新华社近日发表题为《让爱国主义旗帜高高飘扬》的评论员文章,提到“……倍感只有与时俱进,爱国主义旗帜才能永不褪色、永远高高飘扬”。作为一个国家公民,我想接着谈谈我们今天应该如何爱国。这个问题不妨从胡适当年留美的一则日记谈起。
胡适留美日记,有一则题为《论“去无道而就有道”》,其中谈到他对当时中国总统袁世凯和美国总统威尔逊的看法。
然而,赴美数载,“吾之思想亦已变更”。此刻的胡适,对那种带有民族主义色彩的国家主义基本上持批判态度。他认为这种国家主义的唯一根据就是“一民族之自治,终可胜于他民族之治之”。而晚清的排满所以成功,也正在于两百多年的历史证明满人不能统治汉族。至于去掉满人统治,代之以袁世凯,“未为彼善于此”,所以,袁世凯排满后,二次革命三次革命,也就不断起来。
说到这里,胡适一下子把话拉到自己身边。刚才是在满清和袁世凯中选择,这已成为历史。现在呢,“若以袁世凯与威尔逊令人择之”,胡适的回答是“则人必择威尔逊”。这里的“人”其实就是胡适自己。在胡适看来“其以威尔逊为异族而择袁世凯者,必中民族主义之毒之愚人也。此即‘去无道而就有道’之意”。说完这段话,胡适表示“吾尝冤枉王壬秋。今此老已死,故记此则以自赎”。可以看到的是,胡适走出了原来读王闿运时的胡适,他完成了一个“狭隘爱国者”到“世界公民”的转变。
胡适当然是爱国的,只不过他的爱国显得很理性,他一贯反对那种非理性的爱国情绪。中日“二十一条”纷争之时,人在美国读书的他,天天买报阅读,据他某日日记:“东方消息不佳。昨夜偶一筹思,几不能睡。梦中亦仿佛在看报找东方消息也。”这个细节足以表征胡适的爱国之情。然而,梦中醒来,他依然清醒地表示:“我自命为‘世界公民’,不持狭义的国家主义,尤不屑为感情的‘爱国者’……。”此处“狭义的国家主义”即狭义的民族主义。胡适反对民族主义,故他和袁世凯同族,后者却不是他的选择对象。胡适是世界公民,故威尔逊与他族异,他却不排斥威尔逊。当年,王闿运的说法使胡适视为无耻,可是,胡适的选择,即使在今天,恐怕也很难不被某些人看成是卖国。
“去无道而就有道”是一句古话,胡适把它坐实在弃袁择威上。不是说威尔逊比袁世凯好,也不是说袁世凯比威尔逊坏。在这里,他们不是他们个人,而是一种符号,一种代表各自制度的符号。在符号的意义上,袁世凯代表的是皇权专制,威尔逊代表的是民主政治。胡适特意引威尔逊连任总统时所作的讲演:“政府之权力生于被治者之承认”,显然,这就是民主。因此,无道和有道,乃以制度论。威尔逊的话,胡适宣之为“共和政治”,并认为这种政治“亦可为民族主义之前提”。
由此可见,胡适在爱国的选择上,不是基于“民族”而是基于“制度”,或曰,在“民主”与“民族”的排序中,民主优先,民主比民族更重要。这里,胡适已经涉及两种爱国主义,一为“民族的爱国主义”,一为“民主的爱国主义”。出于“世界公民”的价值观,胡适已然突破原始氏族以来以血缘定取舍的种族阈限,把“民族的爱国”升华到“民主的爱国”。
概而言,民族的爱国,是“血缘”的爱国;民主的爱国,是制度爱国。胡适的选择,对我们今天的爱国当有一定的启示。
(作者系南京晓庄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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