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丫的太阳
——析《太阳照常升起》的意识形态问题 《太阳照常升起》这部电影一点儿也不难解读,它的关键词是两个对男人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性能力,权力。在这方面的表达,它甚至是直白露骨的。
《太阳》的片名(包括英文片名)都照搬海明威的同名小说,那部小说讲述了一位在战争中失去性能力的青年男子的故事,充满迷惘和绝望。姜文的电影却反其道而行之,始终昂扬激越。吹起小军号,女人或野鸡就翩然而至,男人手起鸡落,枪不虚发。
持枪的男人可以和林大夫幽会,却对偷情的妻子悍然宣布:“你这样做,是要出人命的。”
在第四段,老唐的未婚妻一语道破天机:“他说,我能把皮鞋搞大,就能把你的肚子搞大。”联系到现实,(导演正是在《太阳》筹拍期间把女主角的肚子给搞大了),这里面简直有一种厚颜的炫耀。
当姜文在银幕上扛着猎枪,率领一帮小男孩雄赳赳地穿行在山林之间,我忽然福至心灵地想道:“敢情姜文他们家是部队上的吧?”回去一谷歌,果然,其父为部队干部。
一九四九年后,北京有着两大主流血统。一是“土著血统”,带有这样血统的人被称为“老北京”,主要生活在胡同里。还有就是“红色贵族血统”,一般统称为“干部子弟”,他们是成长在大院里的正宗的革命接班人。他们父母的级别一般应是行政十三级以上,或有“厅局级”以上的待遇(部队为师级)。毛泽东发起上山下乡运动时,大院子弟大多没走,很多人都利用关系参军。在胡同孩子们挖地球时,大院子弟正在王府井大街上拍婆子,或者百无聊赖地拔份碴架,享受过最美好的青春岁月。(参见王朔的《动物凶猛》或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
一旦搞清楚了姜文导演的大院子弟出身,《太阳》就迎刃而解了。
疯妈在片中反复呼喊的几句话:“阿辽沙,别害怕,火车在上面停下了,他一笑天就亮了……”让我想起了将近十年前的一部中国电影,每当男革命者犯头疼病的时候,女革命者总要催眠似的反复向他念诵以下“咒语”:“太阳升起来了,一只鹰从地面飞向天空,忽然在天空中停住,仿佛凝固在蓝天上, 谁也说不清, 它为什么飞, 它需要什么……,鹰有时飞得比鸡低,但鹰永远是鹰。”
该片导演的名字正是“大鹰”,叶大鹰,叶挺将军的孙子,正二八经的红色贵族。在某种奇怪的程度上,姜文的这部新片和叶大鹰的《红色恋人》好比哥儿俩。
姜文身上为媒体所乐道的那股“霸气”,未始不是来自特权或前特权阶层的优越感,一种“江山是老子的老子打下来的”骄傲。在他自己执导的这部电影中,表现最糟糕的演员恰是他本人。从一开始到结束,他不曾须臾附体那个南洋归来的知识分子老唐。姜文一直执着地表演着“姜文”,一个军队大院出来的睥睨一切的精英分子。只是,这一次,他不能再躲在无辜少年马小军的背后了。(另:姜文原名姜小军)
姜文说:“(《太阳》)这部电影是不能说的,只能看。因为这就是一个梦。”普通观众将如何认同影片中洋溢的那种对红色暴政怀恋不已的情绪呢?对大院子弟来说张扬多彩的梦幻,却是大多数人的没齿噩梦。
在回忆处女作《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少年时代时,一九六三年出生的姜文曾表示:“那时的天比现在蓝,云比现在白,阳光比现在暖。我觉得那时好像不下雨,没有雨季。那时不管做了什么事,现在回忆起来挺让人留恋,挺美好。我就随着这个心理去拍这个片子的。”
在文革中,军队有着超然和举足轻重的地位。不管他们家大人是得势还是失势,比起其他阶层,这些孩子总享有旁人所无的自由和保护。所以在黑五类的子女苟活于凄风苦雨之际,姜小军同学却享受着蓝天、白云和灿烂阳光,肆意美好得一塌糊涂的青春。无他,地位和际遇不同而已。
有一部《阳光灿烂的日子》去回味特殊时期,去解决青春期的困惑就够了。《太阳》的再次升起,却暴露出姜导对那个年代的恋桟,放在今时今日,是多么地不与时俱进,多么地政治不正确啊!(这部电影原本就打算叫《太阳再次升起》,未获通过。)
《太阳》最大的问题不是它好不好看,而在于它所说的那些破事儿和我们一点儿关系没有。它既没有提供剖析那个年代独特睿智的视角,也没有拓展理解人性的深度和广度。请问我一介公民为什么要花四十至八十元,以及一个半小时,去欣赏一个红色遗少的权力颂歌,一个半老男人对自己性能力的自吹自擂?
“云飞风起,莫非是五柳捎来消息?一代人来,一代人去,太阳照常升起。浪子佳人,侯王将相,去得全无迹。青山妩媚,只残留几台戏。而今我辈狂歌,不要装乖,不要吹牛逼。敢驾闲云,捉野鹤,携武陵人吹笛。我恋春光,春光诱我,诱我尝仙色。风流如是,管他今夕何夕。”——这是姜文在威尼斯电影节期间,发给南方周末记者他填的《念奴娇》词,颇有几分毛诗词的风采。
“一代人来,一代人去,太阳照常升起”,革命江山代代传。《太阳》的中心思想,套姜文崇拜的毛主席的一句语录以概之,大约就是:“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我们的。”这个“我们”,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像导演一样血统纯正的“贵族”后裔。
在那个时代成长起来的人,谁没有崇拜过毛主席呢?问题是,作为一个当年的小既得利益者,至今依然深陷在那个特权情结里不能自拔,不能清醒地认识那场浩劫的本质和真相,“管他今夕何夕”,一味陶醉和沉缅,怎么可能继续拍出为人民所喜闻乐见的电影呢? 电影照理说都是导演的一个梦。这一遭,姜文导演呕心沥血、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推出的新片,却因为先天存在的意识形态问题,无缘经典,无法共鸣,而流于一个痴人的喃喃梦呓。
(责任编辑: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