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地谈矿难,谈矿难频发的体制根源,媒体是有风险的。这种风险在于,普遍的受众疲劳,普遍的体制失望,已经使矿难成为事实上无法治理的社会伤疤。昨日,最高检渎职侵权检察厅披露了一份报告,就矿难等重大责任事故背后的渎职犯罪作出分析。
这些涉嫌渎职犯罪的人员,多集中在对安全生产负有监管职责的安监部门、矿区党政机关、国土资源管理部门、煤炭工业管理部门和公安机关等,其中又以安监部门和矿区党政机关的人员居多。免予刑事处罚和宣告缓刑的比例高达95.6%,说明政府官员当中,因为玩忽职守、滥用职权而真正坐牢的,一百个人里还不到五个。矿难赴死之人如此之众,绳之以法的官员如此之少,政府官员几乎已到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地步。
事到如今,没有人还觉得矿难成因有多复杂。一句官煤勾结,已经可以道尽这些人间悲剧的根源所在。可是,在我们这里,老板可以治,官员却是治不了的。官煤勾结,于是成为了空洞的社会常识,并不指向根本的体制改善。虽人所共知,却无人能及。官在煤在矿难在,事实惨痛如斯,现实无能为力。最高检的报告,不过是提醒公众,矿难不止的病根,到底还在少数腐败的政府官员这里。
而司法不公,则再断一条治理的生路。4月底,山西苗匠矿难瞒报事故的矿主王建军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并处罚金100万,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这是近年来矿难事故责任人所受的最严重惩罚。国家安监总局局长李毅中闻讯道,这个消息令人振奋,重典治乱,这对社会是一个很好的信号。这位长年眉头紧锁、四处救火的安监局长,当时想必并没有看过最高检的报告吧。强政府的逻辑在这里展现无疑——市场之乱,首问必是无良的奸商;社会之乱,首问必是无法的暴徒。至于负有市场监管之责的政府,公共服务之责的官员,输送正义的司法,都在慢一步的反省检视之列,终致虚与委蛇,太平无事。
非法矿主草菅人命,当然无人喊冤。但对失责官员的惩处无能,却损害了司法正义,在政府制造出官员腐败,在市场制造出矿难频仍,在社会制造出人心尽失。逐利,本是市场中企业和个人的本性,正因为此,政府监管和厉行法治,才是市场良性发展的基础。我们的监管漏洞百出,法治一再缺位,却只以铁的手腕整肃企业,打压奸商,而非以同样坚定的意志整饬吏治,约束权力,谁能保证这会带来健康有序的市场经济?
失责官员遭公诉却多数安然无恙,最高检渎检厅负责人说,这是因为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和领导干部认识不够,相当多的渎职犯罪案件被忽视、被容忍、被谅解,对办案工作不理解、不支持、不配合。这些日常生活中的人际关系用语,如此高频率地从国家最高司法机关负责人的口中说出,又用来表述如此严肃的公权失范和法律失察,令人不解。
这是重复常识和考验耐心的时代。我们需要一个监管有序的市场,使矿难不再是些等待到来的事实;我们也需要一个有责任心的政府,权力得到约束,官员不敢贪腐懈怠;我们还需要公正的司法,官民犯事,受到无所偏重的同等审判。这些都从同一条根系向上生长,矿难以及躲藏在矿难背后的种种世相,不过是这棵无根的大树长出来的奇花异果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