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一直有个问题在我脑海中萦绕:春节为什么要回家——披星戴月,挤过千山万水,风雨无阻,盼得容颜憔悴,每到春节,为什么那么多人会不顾人群的拥挤和扎堆、不惜一切代价买到车票、不顾旅程的漫长和遥远往家赶,赶到家人的身边,一起过个团圆年。
有人会说了,很简单啊,春节亲人团聚是中国世代相传的传统,春节回家是炎黄子孙顺应的一种古老传统。我总觉得,传统并非历史神秘的遗存物,而是现实的影子。我们要正视这样一个问题:社会发展中万事万物沐浴同样的阳光,可为何进化到今天许多传统消失了,而许多传统却留下来了呢?无疑,是鲜活的现实而非陈旧的历史决定着传统的留存与否。明白了这个道理,“春节为何一定要赶回家”的问题就不能简单地用传统来搪塞了,这后面蕴藏着深刻的现实。
相比于社会、公司、工地这些日常容纳人存在的单位,家有着更合人性的内在结构。
回到家中,你有着一个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身份,是父亲、母亲,是女儿、儿子,抑或是爷爷、奶奶,遍插茱萸少一人,血缘与情感的融合赋予了你在家中识别上的唯一性,这种不可替代的唯一性能充分地满足人性的自尊和情感需求。
而在现代社会就不一样了,你只是非常渺小的一个单子,无论你多么出类拔萃,总非不可替代:你不干的工作别人会干,你辞去的岗位别人会顶替,你有着跟亿万人共享的身份:时评家、公务员、农民工、企业主管、打字员、保安等。芸芸众生,滚滚红尘,你只不过是一抹飘浮的云,一片流动的浮萍,一个无足轻重的符号。
家里是绝对平等的,因为平等,你可以任性,你可以放纵,你可以毫无保留地敞开心扉,让委屈的泪水流到亲人的肩上。而在社会中就不同了,地位的悬殊,贫富的差距,阶层的不同,容颜的美丑,权力的有无,能力的强弱等等,无处不在的优劣之分中是“不平等”的氛围,你任性了就有上级来修理你,你放纵了权力就给你颜色看,一句前几年很流行的话是“市场经济不相信眼泪”,你必须遵循社会赋予你严格的行为规则。
过年回家,这涉及到国人在现代性压抑下的某种生存焦虑。越来越现代化的现在,资本的逻辑统治了我们一切社会生活,我们被公司业务和资本的意志驱使着从这个城市奔波到那个城市——朋友、同事、邻居、伙伴、同行等社会关系都被公司疏离了,传统社群都被公司社会的霸权逻辑淹没了,除了金钱带来的工具快感外,你很难从中寻找到情感的慰藉和人性的满足。于是,家就成了人们躲避现代性焦虑的最后一个港湾。人们赶着回家过年,潜意识中其实是在躲避公司社会的精神压抑,逃避工具化、高效率、快节奏之工具理性的现代性压迫,在家这个最后一个对抗现代性的躯体中获得短时间的精神慰藉。不管怎样春节都要赶回家,人们借助于春节这个传统,完成了一次躲避现代性的精神仪式。
近年来许多民俗专家都在呼吁国家出台政策保卫春节,害怕消费社会的逻辑会攻陷春节这个传统堡垒,害怕在西方节日的影响下,春节的年味儿会越来越淡。其实这纯粹是一种杞人忧天:年味形式虽然比过去淡化了,而年味实际是在不断增加了,春节的节日传统在现代人心目中的地位是在不断增强的。
受消费主义、工具主义、公司社会等现代性压抑的现代人,需要从这种亲人团聚的传统中寻求被疏离的社群精神,需要借助这个传统躲避现代性压抑。
(责任编辑:李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