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在最近出版的《病榻杂记》中称,他希望“三顶桂冠一摘,还了我一个自由自在身。身上的泡沫洗掉了,露出了真面目,皆大欢喜。”这三顶桂冠指的是民间封给他的“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和“国宝”称号。(《北京娱乐信报》1月7日报道)
中国的恭维文化或者说崇拜文化可谓源远流长,这是几千年文化史留给我们的最微妙也是最沉重的遗产。大多数社会贤达人士,对于民间、学界、业界所给予的桂冠、溢美之词、浮华之言,往往是欣然接受并化为自我意识的。而对另外少数人而言,这些真真假假、富丽堂皇的巧言令誉则成了一种不堪其扰的负累,每每却之再三但仍挥之不去。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饱受赞誉的季羡林先生显然深谙其理。孔夫子说,年过七十从心所欲不逾距,已迈入耄耋之年的季先生终于可以卸下伪装,毫无挂碍地直陈心中烦恼,而不怕再被人戴上“矫情”、“不识好人心”的帽子。这说明什么?说明即便恭维文化的绑架性力量何其强大、何其缠绕,仍然有一种艰难的拯救力量:文化自觉和文化反省意识。
其实,说恭维文化是一种绑架性的文化病灶也不准确,它俨然是一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文化合流:其中的一方——多是各个领域的精英、知识分子——对“身份话语”拥有欲说还休却昭然若揭的深度渴望,用布尔迪厄的话来讲就是一种高傲的“贵族心态”。据此,他们可以获得一种身份标识和自我超越性的幻象,并大面积生产一种恭逢心态;而其中的另一方——多是逢迎之士和投机分子,或许还有浸淫其中丧失了批判立场的无意识的人——则投其所好、投怀送抱,绝不吝惜溢美之辞,口若悬河般的粉饰、涂抹。于是,恭维文化便在二者的合谋中日渐坐大,蔚为壮观。
然而,正是因为“恭维”形成了全民族的集体意识,以致今天我们把它当成一种文化接受下来。保罗·约翰逊在《知识分子》中所强调的“人比概念重要,人必须处于第一位”的真知灼见遭到彻底的遮蔽和抛弃。当一个人被赋予“大师”、“泰山北斗”、“国宝”的时候,我们再也不会关注他到底做过什么,他的功绩是否实至名归,我们仅仅看到了一个“神龛”就跪了下来,顶礼膜拜、念念有词,却全然不知道它到底是谁,来自何处,又去向哪里。
这个时候,季羡林先生像《皇帝的新衣》中那个纯真的孩子一样站了出来,指出了神龛的欺骗性和不可靠性,自称自己连个“国学小师”也算不上,怎能忝列“国学大师”之列?这种无以复加的“文化示弱”,是那么的突如其来、不留情面,不知道曾经赋予季先生“大名”的民间、官方人士作何感想?不管他们作何感想,反正我看到的是一个已入“澄明之境”的老人的道法自然,和一个知识分子的独立、批判、自省品质。
反观其他的“泰山北斗”们,有谁真正具有季先生这样自毁神龛的勇气?季先生不想让大家说他是“国宝”,但笔者想,从勇气和批判品质这方面来说,他确实是“国宝”,不能说硕果仅存,也是花果飘零了。 (责任编辑:李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