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高层的战略经济对话已经结束。在此期间,美国财长保尔森在劝说中国进行汇改时,竟搬出了建设“和谐社会”的理念。媒体报道时略带讽刺地说:“保尔森换了一套更‘本土化’的游说方法,可谓煞费苦心”。
然而,这一“煞费苦心”,标志着美国对华政策的重大转型,也提出了一个中美之间谁更了解谁的问题。在这次战略经济对话前后,我为《南方都市报》连续撰写了三篇文章,主旨无非是说:在全球化的进程中,中美经济进一步整合,造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外交成了内政,内政成了外交。所以我称之为“内交”。在“内交”时代,双方要善于进入对方的话语体系,用对方的语言向其国内的听众表述自己的立场。
而这正是保尔森所做出的。看他这次的“戏本”,就知道他对中国颇为了解,并开始用中国人的语言和我们讲话。不管这次是否成功,我们不能不说这是一个战略性的开端:他开始为美国的立场在中国公众中寻求支持。而我们总一味抱怨美国不了解中国。其实这种不了解的一大原因,就是我们还不能像保尔森这样用“本土化”的语言向美国公众表述中国的立场。
保尔森这次访华的意义,远超出一般媒体的估价。以我个人的观察,在中美关系不好时,美国的对华政策由五角大楼主导。这也正是911之前布什政府的状况。当中美关系没有重大危机时,国务院常常主导对华政策。当中美关系良好时,对华政策则交给了财政部。这次美国八大高官访华,基本包揽了布什政府“财政内阁”的全班人马,由此可见美国对华政策的风向。
保尔森是商人出身,信奉和气生财的哲学。他以为和中国要交流而不是对抗,大家互相尊重。他作为金融家,可以面对中国的同行说:“我对于操纵市场经济,毕竟比你们有经验。我的建议是为我们,也是为你们好。”所以,他一直抵抗国内对华贸易的过激立场,觉得生意伙伴之间打交道的时间长了,培养了信赖,就能更容易地说服对方。这次他用“本土化”的语言谈汇改,也是出于这样的哲学。
可惜,中国对美国,还没有保尔森那样的技巧。如今美国平民主义思潮崛起。如我曾撰文分析的,这种经济平民主义思潮,其社会基础是美国贫富分化日益严重,许多中产阶层成为全球化中的输家,于是便以保卫美国中产阶级利益为号召,声称第三世界的劳工抢走了他们的工作,反对企业“外包”,反移民,强烈支持贸易保护主义。今年中期选举,使民主党控制国会两院。一些新选上的民主党议员,就是这种经济平民主义思潮的鼓吹者。布什派出全部的“财政内阁”访华,也是基于这种压力,先发制人,以求使经济平民主义不至于把美国推向贸易保护主义的道路。
如今在美国内部的格局是,布什政府为了应付经济平民主义的压力,派保尔森到中国来谈判,特别是在汇改问题上讨价还价,以求拿回一些东西向国内选民交代;空手而归,则会成为经济平民主义攻击的沙袋。而中国在美国内部的这种争斗中,完全是作壁上观,全无自己的声音,不知道也把握不了美国媒体的语言,常常被人家缺席审判。
怎样进入美国的公共政治话语,用美国人的语言说服美国人,是中国面临的一个严峻的挑战。美国的中国学研究中,许多书细到一个村子。里面的居民几十年的生活史,经济状况乃至内心世界,都描述得非常细致,使中国学者也叹为观止。中国呢?不用说一个村子。我们对美国的镇和中小城市,究竟了解几个?没有这样的了解,现在突然面临经济平民主义的崛起,我们连这一潮流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对应之策?按说,中国对美国的市场和中美关系如此依赖,美国有五十个州,中国就应该有几十个大学,一个大学分担一个州,至少把最重要的州的基本研究建立起来。美国和中国不同,政治资源在下不在上,上面的人归根到底还要听老百姓的。你说服不了美国的老百姓,就说服不了美国的政治家。所以,美国学的基础研究不建立,对美国的草根社会不了解,中国在未来的中美关系中就要吃亏。 (责任编辑:李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