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谓的孙中山一事无成，丝毫没有诋毁孙中山个人的意思，只是要揭示百年来绝大多数中国人，包括孙中山，把过多的激情与希望押在政治制度上，而看不到文化的根本问题。政治本位，恰恰是中国人难以解脱的最大枷锁。

　　蔡元培的伟大，在于他看到了比这种政治恶斗更深刻的问题，他是继梁启超之后最伟大的智者，尽管甚至寄身在各路军阀之下，但一点都不降低他人格的伟大、智慧的深远。至于孙中山“提拔”蔡元培，前者就比后者伟大，后者的功劳就归于前者，这是什么逻辑？蔡元培当校长，完全是一个非政治问题，完全是他自家的事。

　　蔡元培治理北大，是一场真正的文化运动。但持政治本位立场的人并不这样认为，难怪有人诅咒，伯乐不死绝，人才永无独立人格。

　　独立与自由，决不是建立在纯粹的感性———自然主义的欲望与放纵———基础上，恰恰相对，它建立在特有的理性文化之上。没有内心的约束与信仰，就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独立与自由，这是柏拉图反对走向极端的希腊民主，甚至试图借斯巴达式的专制来建构他的理想国的原因，其中的深意，是今天中国多数的自由主义文人无法理解的。五月花被迫害，是因为信仰而非政治。中国人被迫害，更多是因为政治。这就是我为什么坚守自己的独立与自由，但并不一般地肯定独立与自由的原因。当然，西方人的独立与自由，也有欲望的放纵，譬如文艺复兴，昙花一现就过去了，意大利反而沉沦下去了，直到后来在强烈的民族自卑之下，才想重新凝聚起来，却不料成了纳粹主义的源头。德国人与犹太的独立与自由，却是建立在一种高度的整体主义与形而上学信仰基础之上的，当然这种独立与自由很容易造成纳粹主义，包括今天强烈的犹太复国主义。我完全赞同平自民先生关于政治对于大学的强暴带来的恶果。

　　至于西方现代文明是宗教改革运动和人文主义运动操作和理想引领，两个东西的呼应才产生，宗教改革运动促生了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人文主义运动造成了法兰西共和国的诞生……宗教改革与人文主义两个东西如何呼应？英国与法国如何呼应？这种句式到底是历史事实，还是作者故意要搞一个东西跟我唱反调，总之是让我感觉莫名其妙，可能我需要补补历史研究课，也可能是平自民先生需要补一补。美国政府是不干预大学，这使得它产生了大批哈佛一类的野鸡大学，几百年里并没有一所真能上台面的、有独立文化意义的大学，几乎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独立学术成就(我并不否认它具有文化的意义，恰恰它不能独立于欧洲文化)。直到19世纪末，它被另一种源于皇家大学的柏林大学模式改造过之后，才成为有独立文化意义的大学，才真正引领美利坚民族走上国际大舞台。

　　独立与自由是大学制度的基本特征，是大学精神的存在形式，但并不是大学精神本身，大学精神是人们对一种信念与智慧的追求。大学精神不是个体欲望的感性伸张，相反，是对感性欲望的普遍的理性节制。要理解这些问题，需要摆脱中国人自古以来过于浓烈的政治情结，多一些形而上学的超然与优雅，这才是真正的独立与自由的根本。但我承认，这很难，我也不一定做得到。

(责任编辑：张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