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T中文网专栏作家 魏城

　　2005年11月7日 星期一

　　最近，我在中国的一个亲戚来电话，谈到他父亲动一次大手术，仅请主刀医生吃饭，就花了一万多块人民币，更别提天价的医药费和私下送给医生的红包了。

　　“我只有祈祷我妈别再有什么大病，否则我就要倾家荡产了。”他在电话中连连叹气。

　　其实，他和他太太都是北京的“白领”，收入相当不错的。而在浙江台州帮人洗垃圾的四川女工尤国英，遭遇就比他惨多了。

　　“顺口溜”应验

　　中国近来流传着一首讥讽某些改革之举的“顺口溜”：“房改是要把你腰包掏空，教改是要把你二老逼疯，医改是要提前给你送终”，不料“医改送终”一语竟然在现实生活中应验——

　　尤国英最近因突发脑溢血，被送进医院抢救，3天内花去1万多元医药费，经济窘困的家人无法再筹集医疗费，无奈之下，便在10月27日将尤国英送往殡仪馆。

　　虽然后来由于殡仪馆主任的阻止和众多好心人的捐款，尤国英又被送回医院继续治疗，但这条“活人死葬”消息披露后，却在中国的互联网上引起了一场大争论。

　　而给这场争论火上浇油的是，就在尤国英被送往殡仪馆的同一天，中国卫生部有关负责人接受传媒采访时说，卫生部不同意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一份研究报告中认为中国医改总体而言不成功的结论。这位官员称，中国医改的市场化大方向是对的。他的这番话在网上激起了阵阵愤怒声讨浪潮，仅仅在门户网站“网易”一家，这篇报道之后就有六千多条绝大多数是责骂的跟帖。

　　中国普通人看病看不起、吃药也吃不起的故事，如今是人都能讲出几件。就连中国卫生部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由于经济原因，中国约有48.9％的居民有病不就医，29.6％应住院而不住院。网上还流传着一首题为《医改歌》的打油诗：“万家医院相继开，高楼大厦盖起来，富人有钱住进去，百姓门外多徘徊……”

　　在世界银行看来，包括医疗在内的社会保障网络的欠缺，是中国经济内需不足的重要原因之一。世界银行今年11月3日公布的最新的《中国经济季报》指出，对大多数中国城镇家庭来说，住房、子女教育、医疗目前已成为家庭负担中的最主要部分，占据了他们收入的大部分。“未来养老、医疗及教育成本的不确定性影响着每一个家庭的储蓄，而只有消除这种不确定性才能促进个人消费。”

　　医疗卫生是公共产品

　　谈到近一半中国人“有病不医”现象的原因，中国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课题组今年7月公布的那份研究报告直言不讳：“问题的根源在于商业化、市场化的走向违背了医疗卫生事业发展的基本规律。”

　　然而，中国卫生部的许多主管官员却不愿意承认“有病不医”现象与市场化的医改目标之间有联系。例如，卫生部的那位“有关负责人”就对传媒说：现在看病之难，不是当日之难，“此难非彼难”。他坚称，卫生部仍然要“扎扎实实地把卫生改革推进下去”。

　　在医改实行了20多年之后，中国的官方和民间能够就改革方向（而非具体的改革措施）进行严肃、热烈的辩论，这本身就是一个进步。如果说，中国经济改革之初曾经有过改革者举步维艰、改革方向动辄得咎的“姓资姓社”阶段的话，那么，在经济改革的后期，却又出现了改革者一贯正确、改革方向不容置疑的“改革神化”阶段。能够破除这种“神化”就是进步。

　　但是，就像中国以往的许多争论一样，如今中国的医改争论也存在着某种过于意识形态化、过于左右两极化的趋势，例如，医改的某些反对者，把对医改流弊的不满，升级到对整个市场经济的仇恨，进而怀念毛泽东时代的所有经济政策，怀念改革前的“好时光”；而医改的某些辩护者则把医改的市场化方向与市场经济、现代化划了等号，并不假区别地把所有对医改不满的人都说成是“留恋计划经济”、“反对市场经济”。

　　这两类人大概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市场经济制度与公费医疗制度并行不悖、和平共处的国家。其实，除美国等少数国家之外，大部分发达的市场经济国家都把卫生医疗看作是公共产品，由政府公款支付其主要费用，而且，这些国家中大多数执政的政党，无论左右，都不打算对公共医疗制度实行完全的私有化和市场化改造。

　　当然，即使对这些国家的公民来说，所谓的“公费医疗”亦非“免费午餐”，其费用其实早已由政府提前在比例颇高的入息税中预支了。但这种以税收来支付的公费医疗制度，与中国的“用者收费”医疗制度相比，至少有两个优点：一、由于税基庞大，而且实行富者多纳的“累进税制”，保证了医疗费用的充裕性和医疗服务的公平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种制度不仅是富人补贴穷人，健康人补贴病人，也是同一个人发达时预贴窘困时，健康时预贴生病时；二、由于行医者（医生或医疗机构）与收费者（征税的国家）角色分离，也避免了行医者“乘人之危”向病人索取过高医疗费用的可能性。

　　但正是因为天下没有“免费午餐”这回事，即使像英国、加拿大这样的实行公费医疗制度的发达国家，也面临着如何控制医疗费用增长过快、如何防止公费医疗制度被滥用等棘手问题，加拿大还传出过某医生向政府申领就诊费的就诊者之一经查实竟是辞世多年的已故病人的丑闻。

　　不过，加拿大“死人活医”与中国“活人死葬”相比，毕竟还是“小巫见大巫”。

　　作者电子邮件地址： weicheng_ft@yahoo.co.uk

(责任编辑：悲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