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不能仅仅是“一人一票”的形式，而必须有血有肉，有土壤有内涵，固本培元方能调理病躯，舍却血肉、土壤和内涵的民主躯壳，便如同没有药物成分的空胶囊，就算一次又一次吞服，也势难起死回生。
埃及清场 有了克制和民主又如何
自7月3日军方和埃及反穆斯林兄弟会各派势力联手，推翻兄弟会穆尔西内阁以来，埃及局势持续动荡，8月1日过渡政府内政部发出“清场令”，勒令兄弟会支持者退出持续占据的示威场所———拉比亚和纳赫达广场后，对抗和冲突变本加厉，有统计显示，仅在6月底至8月13日期间，死于街头暴力的埃及人就多达250人以上。
埃及清场行动中的女性。新华社发
而8月14日埃及过渡政府及其军警对拉比亚、纳赫达、穆斯塔法-马赫穆迪三座广场的武力“清场”，则在一天内就让此前一切伤亡数字变得苍白：据截至发稿时埃及过渡政府卫生部和埃及紧急事务负责人哈提卜（Khaled al-Khatib）所公布的官方数据，死亡人数已升至525人，其中军警43人（包括两名将军和两名上校），仅拉比亚广场一地，死亡就达202人之多。
尽管兄弟会方面所公布的伤亡数据说法不一且未必准确（他们发布的最大伤亡数据是死2200人，伤万人以上），但“8月15日是埃及近当代史上最血腥一天”这句话本身，却毫无问题。
事件发生后，埃及国内各派和国际社会纷纷表态，对暴力和流血感到不安，对用极端方式解决政治纷争的手段提出谴责。各方还用不同的语气、态度、口吻，呼吁冲突双方克制、对话，指出“每个人都应避免煽动和诉诸暴力”。
然而埃及真的没有“克制”么？
从7月3日至今也好，自“清场令”发出甚至“清场”开始算起也罢，冲突的当事各方都在大谈“克制”。兄弟会方面，自穆尔西被推翻刹那的些许失态后，主流口径便一直是“和平示威”、“不谋求暴力冲突”，“清场”后兄弟会方面虽号召在8月15日举行大游行、大示威，“走上街头，迎击大屠杀的罪行”、“粉碎血腥军事政变”，但其发言人哈达德（G ehad El-H addad）却一如既往地强调兄弟会及其示威抗议的“非暴力属性”，并指控过渡政府及其背后的军方才是“政变”和“大屠杀”的罪魁祸首，是埃及的暴力之源；过渡政府和军方也未遑多让，“清场”前多次表示会“尽量避免伤亡”、“将暴力控制在最低程度”、“不波及妇孺”，清场后过渡总理贝布拉维（H azemBeblaw i）公开感谢警方的“努力、牺牲与最大程度克制”，将“最血腥的一天”解读为“为结束社会动荡而不得不做出的抉择”。
正如一些分析家所言，当事各方口中扬言的“克制”，和扑鼻血腥、惨淡伤亡数据相比显得如此荒唐，但并非纯属自我粉饰和标榜。事实上出于各自利益考量，各方的确一直在努力“克制”，能不动武就不动武，能少流血就少流血。法国《回声报》援引欧盟外交官话称，直到最后一刻，兄弟会和军方也仍在谈，仍在“克制”，五花八门的斡旋方案也不断被各方摊开在双方面前。
问题在于，军方和兄弟会都是在埃及政治生活中唱了近百年主角的“老江湖”，他们对自己要什么、对方要什么，已再熟悉不过，“后穆巴拉克时代”短短两年间的分而复合、合而复分，时则同床异梦，时则异床同梦，昨天尚联手共进退，翌日已在过河拆桥，彼此间的政治互信已跌至冰点。兄弟会的底线，是将“7·3”事件定性为“军事政变”，让穆尔西复职，前内阁重新上台，因为“民选合法”是其掩饰执政一年间排斥异己、强推埃及原教旨化行为的最有力口实；而军方的底线，则是必须承认“7·3”推翻穆尔西内阁的合法性、正当性，承认这一结果的不可逆，因为“人民授权推翻原教旨专制政府”是军方回避军事干预、暴力镇压责任的最响亮借口。于利害，于情理，双方都极难从各自底线退让，兄弟会不可能自认胜选白忙一场，承认自己被赶下台的结果是合理合法的，军方也不会自甘被扣上“搞政变”的帽子，再把被自己亲手推翻的兄弟会请回来，一年前他们一手扶持兄弟会上台执政，有恩无仇，尚且在不到一个月内就遭清算，此次的嫌隙，又岂是一年前之可比？
两雄既不能并立，又不愿共存，两条底线始终无法重合，广场对峙、街头冲突又势必有个出口，“克制”再多，也只能推迟而无法消弭暴力和流血，相反，因为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克制”，令压力积郁膨胀，一旦爆发，注定会产生更可怕的杀伤力。
对于此，以美国、欧盟为代表的国际调停人给出的“标准答案”只有一个：民主。一如美国国务卿克里刚刚作出的表态，埃及“应尽快举行民主选举”。
问题是，“克制”不能消弭的对立和暴力，民主就能么？
军方和支持军方的政治派别恐怕不能相信，两年来的政治现实已清楚表明，在当前埃及人口对比、社会发展情态和各派政治势力组织结构、力量态势下，民主的结果毫无悬念，伊斯兰原教旨派系几乎可稳稳赢下每一次选举，区别无非是获胜的是哪个原教旨派系，以及赢了多少而已。民选上台的兄弟会内阁甫一执政，就忙于修宪、扩大总统权限、撤换地方首长、干预军队人事，也表明在原教旨获胜的前提下，以民主开始，未必就能以民主结束，所谓“不满原教旨的派系可等其任满后用选票把他们赶下台”的构想，只能是罔顾现实的空中楼阁。
那些高喊“不要军方也不要兄弟会”的政治派别，不论是世俗派或原教旨派，左翼或右翼，也都不敢相信，两年来，他们感同身受了自己在一次次选战中面对兄弟会“人海战术”、组织体系的无奈，以及兄弟会当选后党同伐异、咄咄逼人的威势，即便最有实力、比兄弟会还原教旨的萨拉菲光明党也是如此，他们觊觎的是兄弟会的票源和群众基础，或许在兄弟会外，埃及各主要政治派系中，他们是最有希望拥抱民主的———但得在他们挖够兄弟会墙脚、揽足沙特等海合会国家外援之后。
至于兄弟会，他们如今正高举着“捍卫民主”、“还我民主成果”的旗帜，可这不过是因为“民主成果”是属于他们的。在兄弟会内部，已有越来越多的人不再相信民主———穆尔西不就是民主上去的么？可结果怎么样？
一言以蔽之，在当今埃及社会，只有坚信“民主会让我上台”者才会相信民主，倘非如此，即便“民主派”也不敢畅谈民主（如巴拉迪Moham ed M.E lBaradei在去年选举前就再三反对宪法公投和普选），如今埃及冲突的主角们，要么自知“民主”不上去，要么刚刚被人从“民主”来的宝座上“不民主”地拉下马，此时此刻，硝烟未散，血腥未消，他们敢相信民主么？就算他们敢，两年多来被反复折腾怕了的埃及民众敢么？
民主不能仅仅是“一人一票”的形式，而必须有血有肉，有土壤有内涵，固本培元方能调理病躯，舍却血肉、土壤和内涵的民主躯壳，便如同没有药物成分的空胶囊，就算一次又一次吞服，也势难起死回生———一如病根不治，便再如何“克制”，也无法阻止势必发生的暴力和血腥一个道理。（文/陶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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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南方都市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