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一面不真实的镜子

　　郭冠华/文

　　每到过年，随着大半个中国的人群迁徙，那些加滤镜的思乡散文及纯素颜的报告文学毫无悬念如期而至。在少小离乡的人笔下，“归乡”是一种抵达心灵的仪式，同时也顺便完成一场城乡二元对立的佐证。

　　对于大规模返乡运动，我常会感到困惑，为什么要随大溜儿凑热闹一样赶着回去？回去的意义在哪儿？故乡真的需要我吗？对我来说，故乡是一面不真实的镜子。我凝望着它，试图在它的映照下拼凑出自己的形象，它却只回我一个陌生的微笑。如果说降临人间会历经漫长的旅程，那故乡只能算我流浪过的第一个地方。故乡这样物理性的地图位置，不容置疑地把我钉在命运的时间轴上。

　　每次回家，我都会放下行李冲进书房翻看过往的照片，现实生活中的不愉快暂时可以烟消云散，记忆里发光的片段可以抚平内心的不安全感。但离家太久，我像生活在另一个平行时空的人，闯入了那个曾经让我无忧无虑的小城，翻老照片像穿越，拜访结婚生子的同学更会恍惚。这种相聚和对话，带来的不只是怀旧，还有封闭和丰富的碰撞，还有价值观的迥异和习惯的隔膜。时间对我们做了什么？推杯换盏之间，我意识到自己和故乡的父母、亲朋好友已经分开多年，纵使情谊满怀，心底真正想说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从上大学开始，连同故乡，我待过三年以上的城市有四个，南下北上，生活似乎从来不缺少历练。那时候小，我渴望出发、渴望离开，渴望一生能有新奇和梦想，万水千山随意行去，不论星辰指引的是什么方向。或许因为我不是一个“认生”的人，或许是因为年轻，每到一个城市，我都很快融入了当地生活，口音不自觉也跟着变了。秉承着随遇而安的哲学，我在哪儿就了解哪儿的文化，享受哪儿的乐趣。

　　可从此以后，关于故乡的可靠记忆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模糊了。一次次过年回家，我会突然发现门口多了个天桥，天鸿商场已经人满为患了，图书馆变成另一种样子，而炫酷的保利剧院也忽然之间盖起来了。我甚至不知道好吃的饭馆在哪里，高中时候吃饭的地方早就拆了；到了离家远的路口，我还要仔细辨认一下，想想应该怎么走。我在外面体验着生命大冒险，快速吸收着大千世界的信息，每分每秒成长变化，拥有了想要的自由，与此同时，故乡的一切都和我渐行渐远了。故乡不再是精神家园，它只是出生时流淌在我身上的血液，是已逝的过去。那些曾经我必须“背对”的事情，如桌上的灰尘一般，轻轻一拂就去了。即使我拽着它的衣襟，拼命想和它产生一丝联系，它还是无声无息地推开了我的手。

　　一个城市的变化自己尚不能知，何况一个人呢？我们和我们所爱的人，都已今非昔比。父母和曾经的同学有了各自的生活，我们只能在朋友圈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对方的喜怒哀乐。在全新的城市生长扎根面临很多挫折，父母的经验和教诲解决不了我如今的困惑，同学的情谊也安抚不了我深夜的啜泣。对于北京来说我是异乡人，而对于邯郸来讲我仍旧是异乡人。这种双重尴尬，是我们北漂一代人的宿命。

　　18岁那年，当我活蹦乱跳地踏上他乡列车去念书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和故乡就此永别了。多年以后，我成为了没有答案的人，不爱说话，更懒得寻寻觅觅。太多次机会可以安心停留，可我却抛不了锚。

　　曾经的家里没了我，新的家又在哪儿？在我眼里，户口不是身份，房子也不等于家。漂在北京五年，这世界依然是一个等待我成长和成熟的果园。只有找到了内心自由的力量，我才能不惧岁月的变幻，安心踏入另一个家。真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有人稳定地居住在我的心房里，赶也赶不走，愿和我一起分享今后的时光。那我会笑着告诉他，前半生父母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后半生，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