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对外政策》双月刊7/8月号发表题为《共识、顺序与节奏：过渡处方》的文章，作者为西班牙资深外交官欧亨尼奥·布雷戈拉特·奥维奥尔斯。文章称，作者有幸在1978—1981年间在前首相阿道弗·苏亚雷斯身边工作，先后三次担任西班牙驻华大使（1987—2013年间任大使12年），还两次出任驻莫斯科大使（1974—1978年勃列日涅夫时期和1992—1997年叶利钦时期）。本文是关于三个国家过渡进程的思考。
西班牙的过渡是从独裁体制向民主制度的过渡，中国是从苏联式的计划经济向“中国特色”市场经济的过渡，这两个过渡进程都是成功的。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在苏联领导的过渡进程是一场失败。我对这些进程的比较将集中在四点上：政治阶层的共识、国家充当改革工具、变革的节奏和顺序。
政治共识是基础
苏亚雷斯和邓小平有能力说服旧的政治阶层，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有必要翻开新的一页。戈尔巴乔夫没能做到这一点，这也是导致失败的根源。在西班牙的过渡过程中，苏亚雷斯说服了亲佛朗哥的势力。想象一下，如果在佛朗哥主义的合法性的庇护之下，旧势力拒绝接受改革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历史应该感谢他们当时选择的立场。
邓小平也成功地说服了中国共产党的老卫士们。部分原因是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在道义上损害了毛主义，部分原因是所有人都认为，没有经济上的改善，中国共产党终将失去合法性，国家将再次落入外国列强手中。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邓小平的个人政治能力。
戈尔巴乔夫想要改革社会主义，使其更加有效而不是消灭它，更不是要终结共产党和苏联。但他没有能力说服权贵阶层相信变革的必要性。戈尔巴乔夫将他的失败以及赫鲁晓夫等改革派之前的失败都归咎于权贵们的倒行逆施。戈尔巴乔夫不具备苏亚雷斯和邓小平的说服力，苏联的权贵们也没有亲佛朗哥势力和老一辈中国共产党人的觉悟。戈尔巴乔夫也没有努力通过其他途径扫清障碍。
强力政党是保障
结果是苏联共产党灭亡了，国家也随之灭亡。因为一个基本事实是，在苏联制度和毛主义的中国制度下，党和国家是一体的，理由很简单，共产党以外没有有能力管理政治或经济的干部。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党国家，任何改革都是不可能实行的。
邓小平明白，要想打破一个旧的经济体制，用市场经济体制取而代之，必须保持政党国家作为操作过程中唯一代理人的地位。俄罗斯人破坏了手中这辆唯一的战车，不得不徒步前行。邓小平保住了，但缓慢地转了一个180度的弯，没有走向毛式乌托邦，而是向着越来越难以区别于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前进。
西班牙此前已经有一个蓬勃发展的民间社会和在佛朗哥派以外培养起来的干部。新政党执政之后，苏亚雷斯有足够的眼光抢在新的自治力量之前举行选举。戈尔巴乔夫让叶利钦抢在了自己前面，使其成功地用民主合法性这个戈尔巴乔夫缺乏的东西武装了自己。这是苏联解体的决定性一步。
经济改革是关键
西班牙需要改革的是政治体制而不是经济体制。俄罗斯和中国需要两样都改，两者的顺序就成为关键。邓小平明白，经济改革必须在政治改革之前。俄罗斯的政治改革是用来阻断经济改革的。当1992年初终于采取价格改革时，不得不在几个月之后放缓，因为叶利钦担心高通胀影响到当年的议会选举。在这两个国家，如果经济改革先于政治改革的话，是不会被政治改革所阻碍的。
中国并不拒绝深入的政治改革。1987年的中共十三大提出了一项雄心勃勃的计划。1989年以后，政治改革进程就转变为完善社会主义民主。但并不排斥改革，而是留到以后，当经济改革巩固之时。俄罗斯政治学家米格拉尼扬认为，首先要建立市场经济体制，形成广泛的中产阶层。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建立起稳定的民主制度。这是一个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实现的过程。他写道：“中国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了经济改革和政治改革之间的顺序。俄罗斯改革期间未能实现这一目标，本应该控制和保障变革进程的稳定和延续性的苏联共产党因为改革派的急于求成和鲁莽无知而摔得粉身碎骨。”
“休克疗法”难奏效
至于变革的节奏，西班牙和中国都选择了从内部推动旧体制的演变。戈尔巴乔夫没能做到这一点，他的继任者叶利钦在政治和经济方面与苏联旧体制决裂。他采取“休克疗法”来强化经济，突然放开价格，实行大规模私有化。他希望尽快造成不可逆转的局面，因为他害怕共产党人重新掌权。这是政治阶层对于改革缺乏共识所造成的后果之一。在政治方面，叶利钦终结了共产主义制度，实行包括多党制和选举在内的非常不完善的民主制度。
苏亚雷斯和邓小平的成功是基于对旧体制这个出发点的深刻理解，和对应该抵达的终点的明确认识。对于西班牙来说，这个目的地是自由民主，中国则是“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戈尔巴乔夫对苏联旧体制缺乏认识，从来都不清楚自己要去向何方，一直都在摇摆不定。
苏亚雷斯称戈尔巴乔夫是个“卖领带的”。他曾对我说过，在我与他共事之前，他曾经见过戈尔巴乔夫。戈尔巴乔夫在会谈当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批评反对派领袖叶利钦，而苏亚雷斯则在努力帮助将来会接替他职务的费利佩·冈萨雷斯巩固在工人社会党内部的位置。显然，冈萨雷斯比叶利钦要明智谨慎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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