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探查这400多户口本之争的幕后真义,必须明确一点:这不是居委会选举,它早在前一年举行过了;而是经济联社——按旧的说法,类似于合作社,新的说法,即公司——选举。这么说可能让大多数读者犯糊涂。一个地方怎么可能出现两种选举组织呢?但这是在神奇的中国,没有什么不可能。如果说居委会选举相当于国家选总统,那么经济联社选举则是公司选董事长。在中国乡村,民众既是公民(政治身份),亦是公司的股东(经济身份),宪法规定的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决定了每一个村子就是一个子公司,国家则是高高在上的总公司。这样一来,二合一的村委会选举,既是选村官,亦是选公司领导。村委会的双重身份无疑加大了滋生腐败的机率。
只是在凰岗社区,政治常态被打破,二合一变成了一分为二,居委会归居委会,经济联社归经济联社。它们之间的权力分割,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谁拥有经济实力,谁就能占据上风。所以经济联社的选举为各个派系势在必得,乃至“实权派”不惜出此下策,通过收缴选民的户口簿来控制选票的流量。对此,大多数选民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在经济联社有股份,有工作,不老老实实上缴,便面临衣食之虞。而最后挺身出来聚集在白云区政府门口讨说法的选民,倒也未必具备健全的选举意识——否则为什么不当场拒交户口簿呢——颇有可能受教于“无权派”的鼓动。健康的选举空间并不排斥这样的蛊惑和博弈,但问题在于,我们的选举空间一直是病毒肆虐的高危地带,这种博弈难免被别有用心者安插舞弊或者“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制造社会矛盾”的罪名。
毋庸置疑,强行收取选民的户口簿以操控选举是严重的违法行为,但更大的弊病正在其背后,第一,谁规定了基层选举投票必须持户口簿?——当然,不以户口簿作选举资格,恶意操纵选举者还可以找到其它的限令。只是我们需要认识到,公正的选举必须以打破各式各样的门槛为前提。第二,依赖同一套选举程序而产生的经济联社与居(村)委会到底是什么关系?对于以二合一为制度常态的农村组织而言,这种政治与经济的分离经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论好坏,它代表了一种探索的出路。尤其在土地改革踯躅了这么多年以后,政府推出充满复古气息的新决策:农村土地流转,以土地承包经营权出资入股,设立农民专业合作社的形式展开。如此,经济联社(在重庆试点地区叫“股田制公司”)必将成为散落于中国农村广博大地的流行组织。这则为农村自治与选举提出了新问题:也许,村委会的经济色彩有所弱化,但经济联社应该以什么样的程序生产和运行,它如何摆正与村委会的关系?
广东凰岗的这一幕选举闹剧仅仅呈现了问题的一面。另一面,仍可归因于制度的僵化。窃以为,在村委会与经济联社、股田制公司之间,无论合龙,还是分离,皆是一条不归路。它们本不该发生逻辑关系。农村可以有村委会,这是基于村民自治的原则;农村可以有合作社和乡镇企业,这是基于市场经济和自由结社的原则,而不是那个制度的瓶颈——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可以想象,如果农村土地实行的不是集体所有,而是个体私有,经济联社的权力兴衰对村民还有那么大的威慑力吗?
为今之计,仍在于尽力保障农村选举工作的公正与公开,敢于制裁那支伸向户口簿的黑手。更重要的一面,则是制度上的改进,尽快冲破土地集体所有制的瓶颈。凰岗经济联社的选举风波,使我更加不看好正在重庆实验的农村地权的“股田制公司”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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